劉賓雁: 無須在瘡口上塗脂抹粉

一位英國人和一位美國人，都是在大學裡擔任教授的政治學家，合寫了一本書，叫做《光棍.》，主題是亞洲、主要是中國和印度人口的男女比重失調的問題。根據2000年的人口普查，中國四歲以下兒童的男女性別比率超過了 120：100，而這個年齡的正常性別比率應該是100：105，或者更低。他們認為，到了2020年，也就是十幾年後，中國將有三千萬男人找不到妻子。他們還認為，婦女的缺乏將造成這樣一種局面：有錢人，在技能和受教育方面佔有優勢的男人，可以找到妻子，而沒有這些優勢的男人卻結不成婚。這就在社會底層構成一個固定的光棍階層。也中國和印度，到2020年，光棍將佔到年輕的成年男性人口的12%至15%。為了提防「光棍亂國」，政府會考慮把這股禍水引向國外：鼓勵青年男子向外移民，或者利用他們為本國政府或海外的軍事冒險服務。

這部書在今年五月出版後，在英、美學界引起爭論。主要分歧在於有些人認為作者關於人口裡男女比例失調將引起的政治後果的觀點，缺乏依據。中國學界也有了反應。人口史學家葛劍雄認為，中國人口中男女比例雖然不理想，但並不像外國人想像得那麼嚴重。按照120：100這個數字，好像就會有20人找不到老婆，但實際上存在著不在同一個年齡層裡選擇對象的情況。比如雙方相差七八歲，那就不存在該書作者所假設的問題了。這個說法有點可笑，因為中國人口的男女比例失調，並不限於2000年。假定你找一個比你小八歲的女子結婚，有什麼理由認為到2008年男女比例就變得合理了呢？選擇對象雖然可以相差幾歲，但仍然必須是女人，事實上中國人口男多女少並不是從2000年才開始的。

男人找不到老婆的現象，在中國恐怕有上千年的歷史了。除了娶不起，還有一個養不起的問題。也可能是由於纏足的關係，北方婦女歷史傳統是不下地勞動，一家妻子兒女只能由男人養活。因而才會發生東北農村裡兩個男人合養一個妻子的事。俗稱「拉幫套」，就是把這兩個男人共有一個妻子比喻為一起拉車的兩匹馬。東北是新開發的居住區，儒家影響很小。在關內傳統觀念強大的地區，這種事恐怕就不能准許。可以想像，在中國大部分地區，男人終身不娶者恐怕不在少數。

1949年解放後，這個問題是否就不復存在了呢？不然。而且問題還相當嚴重。電影《老井》的原作者是鄭義，導演是吳天明。吳天明親自對我說過，當年他帶領一批人到太行山區貧困村莊拍攝時，發現那裡很多青壯年男子都結不成婚，因為女人都投奔富裕地區去了。事情嚴重到什麼地步呢？那個村裡一些男人實在熬不住了，竟然不得不去和驢馬之類的動物交配！那還是80年代初期的事，內地婦女紛紛奔往沿海城市打工和賣淫的浪潮尚未開始。那時候貧困地區的青年婦女無非是想找一個生活條件較為舒適的地區，而現在誘惑她們的已經是靠肉體可以發財致富的機會了。越是貧困、越是落後的地方，女人也就越是稀少。這個延續了幾千年的現象，今天必定是格外嚴重了。

外國人出於善意，指出中國存在的嚴重問題，中國人卻出來說沒有那麼回事！這也不是新事了，但21世紀的中國知識份子應該說已經有了一點不說話的自由，葛劍雄完全可以不幹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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