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洗了一下滿身的臭汗剛躺下一會兒,朦朧之中忽聽到宿舍樓裡亂哄哄的,樓下有人在喊:「同學們請下來,部隊進城了,大家趕快去增援」。扑到窗前一聽,可不是嗎,城內東,南,西各個方向傳來密集的槍聲,夜空中那槍聲時而連發時而單擊,聽起來十分清晰,還可以聽到救護車的呼叫聲,此時正是6.4的凌晨。培訓部的老師在挨門查對,看看下午去天安門的學員都回來了沒有。查來查去,真的還缺了幾位。大家都急了眼,趕緊穿上衣服,來到學校的大門口,準備分頭去尋找。
大門口早已聚集了許多學生,這些被譽為「未來的外交家」和「經貿家」的佼佼學子,「學運」以來醉心於學校的「象牙塔」內,一直不怎麼去同廣場上的「高自聯」攙和,參加「5。18」全市大遊行還是由「中技公司」的大客車接送的,今天也終於沉不住氣了,畢竟是同齡人呀,哪有坐視自己的同學受難而不理的道理?大家群情激昂,吵吵嚷嚷著要集合好隊伍奔天安門廣場去支援那裡陷入危險的同學們。
學校的領導聞訊趕來,他用手緊把著大門的鐵欄動容地說:「同學們請冷靜,我非常理解大家此刻的心情,但是我們對那邊的情況不瞭解,你們這樣去不僅救不了那裡的同學,還會面臨巨大的危險。作為學校領導,我要對每一位學生負責,對你們的生命負責,今天,誰也不許出這個門」。
學校領導的話感動著現場的每一個人,但遠方一陣緊似一陣的槍聲更撕裂著每一個正常人的心。這時,有幾位學生從外面回來,大家急切地圍過去打聽情況。那幾個學生說部隊已經進城了,坦克和裝甲車開道,一路機槍掃射,各個路口的學生和市民糾察隊死傷慘重,天安門廣場也被包圍了,目前情況不明。有的同學問:「怎麼他們真打啊,不是用橡皮子彈啊」?「橡皮子彈?跟你鬧著玩呢,這次是真槍真彈。不信去「中日右好醫院」看看吧,這麼遠都運來傷員了」。
同學們聞聽無不大吃一驚,看來這李鵬,楊尚昆之流真的是瘋了,他們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違,在國家的首都對進行和平請願的青年學生大開殺戒,真的是令人髮指,十惡不赦,比當年的北洋軍閥政府及日本鬼子做的都過分。學生們實在是太幼稚,太天真了,直到現在還以為他們會使用」橡皮子彈」,無情的現實徹底打破了大家對這個政府的最後一點幻想。
「我們能做點什麼,就站在這裡談天嗎」?有的同學提議:「我們能不能去醫院看望一下傷員」?學校領導說:「現在同學們都知道了,那邊非常危險,去也沒有用。有人要去看傷員,可以,但要注意安全,早點回校」。
這所醫院位於好平街口附近,北三環之外。這麼遠都運來了傷員,說明瞭死傷之多,長安街一線的醫院都容納不下了。我們趕到「中日友好醫院」時,那兒早聚集了許多人,正有一輛救護車開來。車門開處,先抬下來兩位昏迷不醒的學生,其中一位的腿部已不成形了,護士說是在東大橋附近被裝甲車壓的。看到了學生的慘狀和鮮血,在場的人們不禁痛哭失聲,痛罵軍人冷血,李鵬,楊尚昆該死。一時間,醫院門前像個靈堂。
正在這時,車上又要往下抬一位年輕軍人,現場的人們怒不可遏,厲聲喝斷:「不准抬,他們是殺人犯,是匪徒,不救他們,先救學生」。有的還衝上前去阻止護士抬那傷員。車上有一位軍官自稱是那戰士的連長,摟著受傷的戰士哭道:「同學們請冷靜,我的部隊沒有向學生開槍。這位戰士是在值勤時同那幾位學生一起被裝甲車撞傷的,若不救他,他就不行了,他還年輕,求求大家了」。他的話打動了人們,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士兵的生命也是寶貴的,我們要詛咒和痛恨的是那些沒有人性的,竊取了國家大權的李鵬,楊尚昆之流和殘暴的政府,不應將責任歸在這些無幸的士兵身上。
隨車的護士說;長安街附近的死傷員者很多,拉都拉不過來。那附近的醫院都已爆滿,血庫告急。天安門廣場已被軍隊封鎖,救護車跟本開不進去,軍人不僅不准我們救護傷員,還開槍掃射救護車。護士的話讓大家更加氣憤,沒想到「人民的子弟兵」也會變的如此冷血,而我們的醫護人員卻連他們的傷員也一起救回,凸顯出軍人素質的低下和我們醫護人員的人格高尚。
那天晚上這所醫院還拉回來兩具屍體;一位是七,八十歲的老大爺,另一位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都是被流彈所傷。更可嘆的是伴隨這位小姑娘的是一位七,八歲的小男孩。姐姐慘遭不幸,弟弟也嚇傻了,根本說不清當時的情況和家住哪兒,只是不停地哭,人們不禁為眼前悲慘的一幕落淚和嘆息。
距醫院不遠的和平街口那晚還駐紮了一個營的軍隊,自稱是瀋陽軍區的,三天三夜趕來,在路上沒有看過報紙也沒有聽過廣播,根本不清楚北京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所接到的命令就是把守這街口,沒有彈藥甚至還沒有飲食和飲水。當天安門方向趕回的人們向他們描述那裡發生了軍人屠殺學生和市民的慘案時,他們將信將疑。一位軍官,大該是他們的的營長,對周圍的市民和學生說;他們是來執行戒嚴任務的,絕不是來對付學生和市民的。天安門廣場發生的事他們不清楚,但如果這兒有人膽敢向老百姓開槍,他們一定會站在老百姓一邊,保衛大家的安全。他的話博得了人們的掌聲和喝采,附近的商販和居民還拿來食品及飲水送給他們。
由此可見,軍隊也不是鐵板一塊的,老鄧在這兒玩的是「均衡術」,讓不同地方的軍隊互不通氣,相互制約,只聽他的調遣。擔任長安街和天安門廣場主攻的38軍肆無忌憚瘋狂地殺人,擔任周邊區域警戒任務的部隊卻不發給子彈。大概是作賊心虛,擔心外圍的軍隊知道了他們屠殺學生和市民的暴行後會揭竿而起造了他們的反吧。
天漸漸亮了,南邊的槍聲也漸漸稀疏下來了,街上間或有救護車開過。天陰沉沉的,飄下一些雨絲試圖擦去人們臉上悲憤的淚痕,天曉人意啊。我們整夜未睡卻沒有睡意,只有悲憤像石頭一般壓在心頭,憋的喘不過氣來。
後來經查實,那晚經貿大學有一位男生蒙難,是校學生會《校刊》的編輯,一位品學兼優的學生。因其父有國務院的背景,沒有按「動亂分子」處理。我們那幾位被堵在天安門附近的學員四日下午也返回了學校,當他們向大家講述他們深夜如何被軍人掃射追殺,躲進胡同裡的市民家裡才得以脫身的驚險經歷時,仍然心有餘悸,嘆噓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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