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來，中國大陸年輕一代中出現了一個「憤青」群體，知識界則出了一個「新左派」。二者一俗一雅，血脈相通，相互呼應，都以反帝反霸自詡，頗為慷慨激昂。
"憤青」，顧名思義，憤怒青年也。對什麼憤怒呢？如果是對一切不公和不義憤怒，他們就是使社會進步的批判力量，這樣的「憤青」值得人尊重。但頗有一類「憤青」，目光好像特別高遠，越過浩淼大海怒目瞪視美帝、日本鬼子；穿過千山萬水深情注視南聯盟、阿富汗、伊拉克---反帝反霸當然並不錯，但使我感到奇怪的是他們面對自己腳下這片熱土上發生的醜惡與不公，卻頓失慷慨激昂之氣，如參禪入靜一般默不作聲，或支支吾吾語焉不詳。這是為什麼呢?
「幫忙」和「幫閑
如果是怕被「偉光正」(「偉大，光榮，正確的中國共產黨」在大陸網上的「尊諱」)收拾,那我可以理解，畢竟不是人人願當烈士；如果是從小被黨熏陶，至今腦中黨國不分，把緊跟黨的輿論導向錯當成愛國豪情，那我在哀愚的同時又有些同情；但如果揣著明白裝糊塗，那就是一種掩人耳目的為虎作倀，令人厭惡。要知道，轉移人民的視線和憤怒，掩飾自身的腐敗和醜惡，向來正中專制政權下懷，是「偉光正」求之不得的。
是啊，美帝蠻橫霸道，包圍遏制我國;日本陰險狡黠，亡我之心不死---民主國家如此，則民主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可見黨實行專政、不搞民主無可厚非；全球資本及其市場活動是中國的罪惡之源---因此專制政府及制度似可以不對腐敗和不公負責，避開千夫所指---好一個金蟬脫殼啊！以上「憤青」言論和「新左派」論點及其潛台詞導向，可以讓誰拈花微笑呢？
因此，"愛國憤青"大叫大嚷沒事，而"不鏽鋼老鼠"劉荻關心國內政治文化生態就被秘密逮捕;"新左派"學者們慷慨激昂之餘在現體制下悠哉優哉，人本主義自由派學者卻橫遭打壓。這絕非偶然，誰是自己自覺或不自覺的「幫忙」和「幫閑」，誰犯禁不利於自己，專制力量心裏跟明鏡似的。
近日我給一個中國大陸網站投稿遭拒，並受到網站站長，一位「憤青」詩人的苦口教訓。我受其觸動也回敬一信。我與他本素不相識，信中無私人內容而只有觀點的交鋒，有一定的公共性，現隱其真名，將兩信作為一種觀點交鋒發表如下，供各位海內外朋友一睹中國"憤青"的風采，並做出自己的分析判斷。
來自中國憤青詩人的一封信
白夜先生：
文章看到了。感謝你關注本網！關於民主的話題，也許你是對的，但是，如果像美國這種標榜為最民主的國家，居然敢肆意地踐踏國際關係準則，恃強凌弱，我們對他們所鼓吹的「民主」還感興趣嗎？看看俄羅斯和南聯盟現在的慘狀，讓我們如何相信他們所鼓吹的「民主」不是損人利己的卑鄙勾當？
世界的財富是一定的，富國是靠剝削窮國而發財的。想當年，英國人用玻璃珠換取印第安人的土地時，他們想過自己手段的卑鄙嗎？美國、英國、日本的富裕均是靠掠奪中國和其他國家而起家的，現在這些強盜的後裔打著手機、開著寶馬就自以為自己是「文明人」了，其實他們的動物本能像癲癇病一樣在時常發作－－美國對內民主對外霸權，日本首相和官員參拜供奉二戰戰犯的靖國神社，英國大英圖書館說販賣鴉片的東印度公司是全球化的先驅……等等，這都是他們的返祖現象！中國雖不富裕，但中華文明的和平共處（中庸之道）精神是世界的典範，中國人天性善良，這才是人的本質。中國近200年為什麼從輝煌走向衰落，政府腐敗無能並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日本等野獸國家的侵略和掠奪！
我不知道你是中國人還是韓國人或華裔，你文章的觀點實在不敢溝通。如果你是韓國人，說實話，你用韓國的例子來跟我談民主、自由，並不能說明民主、自由的真正含義。在自己的國土上駐紮美國軍隊當二等公民，還談什麼民主、自由？如果你的民主、自由真有用，你們的遊行為何沒有把美國軍隊攆走啊？糟蹋女生的美國大兵你們的法院為何沒有管轄權啊？
如果你是中國人或者華裔，這樣講話只能證明你只看到了他們美好的一面，中國不美好的一面。中華文明為何歷5000年而依然存在，這本身就是很好的答案!像美國，日本這樣的強盜暴發戶，它們是無法理解的!中國人歷經近200年的磨難，已經覺醒，新中國建國也才50多年，所以我們堅信我們有更美好的未來，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是不可阻擋的歷史洪流！
你的朋友，詩人
王衛東（非真名）
2003年8月3日
一個韓籍中國人的回信
王先生：
謝謝您的回覆。我理解的民主是人民當家作主的權利，我以為不必跟美國扯在一起，中國人民要求公民權利不仰賴美國的贊成或反對，可謝絕美國的插手。美國對外霸道，不意味著中國人民就失去了追求公民尊嚴的權利，二者不要混為一談。
像您作為一名熱血愛國詩人，竟「實在不敢」(您的原話)對自己國家的政治民主狀況暢所欲言，普通中國公民權利的缺失狀況可見一斑。
使孫志剛冤死的制度盡快改正，使造成非典蔓延的制度性說謊得到糾正，新聞媒體成為民眾的喉舌，這只會使中國更強大，更受人尊重而不是相反。東歐自「變色」後至今有了很好的恢復，蘇聯在二戰中武力合併的國家本來就不是它的領土，俄羅斯的衰弱不是因為實行了民主，而是民主水平和操作技術差，國家財產被強人政要鑽空子巧取豪奪了。
對您的「善良」論也不敢苟同。中國人善良，那國土怎麼能從兩千年前的黃土高原、中原一帶擴大到南沙群島呢？唐朝國力鼎盛，開疆闢土，八方來貢，您是否應斥之為霸權主義，喪盡天良呢？清朝作為擁有軍隊的主權大國，在遭遇侵略時為何無還手之力？而小國日本遭遇侵略後馬上改革，明治維新，就把侵略者全送走了。您苦心為清政府的腐敗無能、不求上進辯護不知是為什麼？
我是一個韓籍中國人，但我不欣賞您譏笑韓國民眾爭取民族權利的鬥爭，即使這鬥爭還遠未成功。韓國國土只有中國的96分之一，跟朝鮮合在一起也只有中國的43分之一，這個小國與中日俄三大國為鄰而存在至今，我以為是難能可貴的，比之西藏君應有所悟。當然它歷史上曾長期是中國的屬國，比美韓之間的宗主關係有過之而無不及，對中國要稱"臣"，甚至要選美女送給明朝的皇帝享用(明十三陵埋有其遺體)。歷史上中國在有能力有條件的時候對周邊國家一樣佔領的佔領，讓其在地圖上消失，或屈其為屬國或勢力範圍，對此您有何評價？不能簡單地看歷史，以為只有中國是個被虧待的大善人。
同樣不能因美軍的存在就一筆抹殺韓國人民的民主鬥爭成果。我在韓國生活了6年，在街上從沒見過武裝的美軍士兵，他們的活動範圍有嚴格的限制。兩位高中女生是在美軍基地附近躲閃不及被裝甲車意外撞傷死亡，並非您所說的「糟踏」。雖類似交通事故，但韓國人民不滿美軍司機的無罪獲釋，因此激發了抗議示威。示威趨激烈之時，美輿論界提出撤走駐軍，韓國上下頓時啞然，畢竟韓國的發展需要和平的環境，韓國若獨力應對朝鮮的軍事機器，每個男人要像朝鮮男人那樣服5至6年的兵役，還有何時間和精力搞經濟建設？但是，韓國人民是不甘於此的，有條件時他們會以最快的速度送走美軍。韓國人民可以自由議政，有反美傾向的左翼人士也能當選總統，美國無權干涉。這些權利都是長期跟專制政權鬥爭，以血肉之軀磨鈍屠刀贏得的，您有何資格報以嘲笑？
我何嘗不知道中國的偉大，但滿招損，謙受益，多看自己的不足，多看別人的長處，才能上進，也是一種充滿自信的博大胸懷。我身在國外寫文多著眼於中國的不足之處及如何改正也在於此。像清政府那樣以天朝大國、文化優越自居，其下場君是知道的。同時也不要在自己國家被欺負而憤憤不平的同時，蔑視其它處於弱勢的國家，這是互相矛盾的。
我也期待中國的強大，但中國的富強不是喊口號「堅信」(您的原話)出來的，更不是義憤填膺大罵美日就能罵出來。中國存在一個大學生在街上走著就能被抓走，熱血詩人連議論國事的權利也缺失的制度，而人們如果不思積極改變這種長滿惡瘤的制度，談何復興？您說中國人民已經"覺醒"，我也希望如此，但從您的認識水平來看，"覺醒"還任重道遠，不能過分樂觀。
您的思維方式似乎緊跟黨的輿論導向，這種方式可以保證您是一個讓黨放心的良民，卻不能算是一個有獨立思考能力的知識份子。
白夜
敬上
2003年8月5日
作者系韓籍中國人,韓國聖公會大學中文中國學系原語民教授
原載《觀察》(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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