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国2014年05月22日讯】1957年夏天,开始“鸣放”了,动员鸣放的政策是:“不抓辫子,不打棍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者改之,无者加勉。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我相信了这一切,就开始“鸣放”。到了1958年元月,反右开始了,原来动员鸣放时说的话都不算数了,鸣放行为成了想推翻共产党的领导。我被打成右派分子,受到降三级处分,由21级降到24级,下放农场劳动。1966年5月6日,我调到咸宁县茶叶公司搞统计。此时四清工作队已进驻茶叶公司,因我刚到,还没有触及我。5.16一过,地委书记,也就是四清工作队的头头来了,形势紧张起来,到6月就开始向我开炮了。
6月26日早上起来,就看到全公司的会议室、走廊里所有的地方都贴满了对我的大字报。我很奇怪,他们怎么不通知我呢?我又犯什么罪了呢?原来1962年我给毛写了一封反映情况的信,退了回来,被装进了我的档案,他们根据这封信贴我的大字报。他们把我当作大老虎来打,说我反对“三面红旗”,矛头直指毛主席,说我这封信也是万言书,指责毛不了解情况。到8月份,我的妊娠反应很厉害,不能吃饭喝水,进去就吐。八月初,我到武汉去,住进中医院。住到8月末回来,他们抄了我的家,拿走了我所有的照片、纪念册、日记,还有一部精装《红楼梦》。
到了9月份,离生孩子还有一个月,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尿片没一块,小衣服没一件,我就想提前休息。头一天交待完工作,吐了一痰盂。第二天早上5点就发作了,我一直忍着,想等到天亮别人起床后再说。那时大儿子只有11岁半,他爸出差了,我只有硬着头皮去请会计(女的)扶我上医院。那时公司的人已经都不理我了。到医院,下午三点一刻才生。生孩子后就要吃,但什么东西都没有。那时医院是不开伙食的,都是由家属送饭。最简单就是红糖水泡麻花,可没有红糖,那时红糖是月女子凭出生证新上的户口才有,于是我叫儿子去给新生的女儿上户口。刚生下来,还没有名字,她哥哥就给她起个名字叫小红,上了户口,买回了红糖。产假期满,不给我安排工作,叫我当勤杂工,打扫卫生,清理厕所,倒尿桶,提热水,打扫厕所。
这样干了大约11个月,我被派到东门茶叶仓库去制茶,不久又把我弄到柏敦公社茶叶收购站,也是勤杂工,后来当炊事员。1967年9月,我到马桥茶叶收购站搞出纳。1968年全国掀起三反浪潮,抓现行反革命,到县茶叶公司开会,他们叫我交待从历史反革命到现行反革命的过程。这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叫我怎么交待?不交待就打,在批斗我的胸前挂一块松木的黑板,大约有20斤重,上面写上“现行反革命,历史反革命,老右派”弯腰90度,本来弯腰90度已经受不了了,还要挂上黑牌,这真是比挨打还难受。每次批斗完,有半个小时直不起腰来,很疼,就落下了腰疼病。
因为受不了他们的折磨,6月20日,我跑了,凌晨三点钟的样子。原来他们是把我反锁在房间里的,这天刚好没有锁,我就想跑回马桥。我觉得马桥的基础比较好,可以保护我,但我不敢走大路,而走小路。到马桥,天已大亮,我就到卫生所。卫生所的人很害怕,就打电话问县茶叶公司,结果茶叶公司来人把我押回到公社,交给造反派处理。一些人上来就把我五花大绑,拳打脚踢,把凉鞋也打掉了。他们捡起凉鞋打我的脸,把眼珠子都快打出来了。脸肿得很大,那个眼睛整个就看不见了。
端午节过后,大约是6月28号,把我搞到马桥,要六中的学生押我游街,约了各单位的人批斗我。每个上去发言的人都先打我,至少要打几个嘴巴子。李启富斗我的时候,拼命打,地上流了一大滩血。批斗完了,排起队伍上街。给我做了一个两尺高的高帽子,挂上牌子,上写“cc特务,老右派”。要我手拿一面锣,边走边喊,我是“cc特务,老右派”,不喊就打,拳打脚踢。没走多远,就把我踢倒在地。由于挂了牌,手不能着地,我起不来,那些学生就上来踢我,踢得我疼得透出不气,后来一个人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提起来。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打,到街上,围一圈人批斗我,喊口号。我浑身疼得没办法,连出气都困难,后来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去的,鞋掉了也不知道。到茶叶站,一下扑在茶叶仓库垫茶包的枕木上,再也动不了了。他们不让我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租了两条棉被,在茶叶仓库里用枕木搭起一张一尺高的“床”。晚上蚊子多得吓人,没有蚊帐,就这样喂蚊子。当晚,茶叶站的陈满香给我洗澡时,看到我的样子说:“啧啧,打得象花蛇,看不得。”站在旁边的站长孙书跃的女儿大声说:“毛主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你们不听毛主席的。”她爸立即把她吼了回去。
过了个把星期,我的伤好了些,他们到马桥来抓现行反革命,要我交待现形反革命活动。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们要的是什么。要我瞎编也编不来,他们就把我反绑着手吊在茶叶仓库的梁上,用竹竿打。放下来,再吊上去打。我实在受不了,就说:“我说。你们叫我怎么写呀?”他们说,某某已经交待了你们有组织,你还不交待?有了头绪,我就可以瞎编。这次他们把我的两个膀子全吊坏了,完全抬不起来,连梳头都够不着。
1968年4月份在北京的妹妹出差路过,下车到我家,看到小女儿没人带,就把她带到北京,由我妈妈带。1969年春节刚过,就把我搞到县里批斗。2月2号下大雪,那一天批斗我时,何安生用一根凳子腿把我的头打开了,流了好多血,到医院缝了七针,住了一周医院。到3月份,我母亲身体不好,就把女儿送回来了,这时我丈夫已下放五七干校,女儿只有我来带。我每天到东门仓库制茶,女儿就放在小时候带他们的保姆那儿,晚上接回来。11月份,把我弄到马桥茶叶站烧火。有一天早晨,徐心秋指着我对我女儿说:她是老黑,你打她,你骂她!我对女儿说:别听他瞎说,不听他的。
正月十六过后一两天,我母亲病重。她不愿火化,就让我妹妹送到我这儿来。母亲来这里两个多月就去世了,是5月30日。那天下午两点,我妹妹打电话来说,母亲去世了,茶叶站的人不告诉我,后来又来电话,才告诉我。班车已经没有,我走回家已经晚上七点多钟了。我丈夫已经把母亲入殓了。我哭了,没有见母亲最后一面。
到9月份,我把女儿送到地区幼儿园全托,这时只剩儿子一个人在家。当时儿子只有十五岁,每周接妹妹回家,星期一早上送去,那真是兄妹俩相依为命。住在我们后面的小孩,一见到我儿子就骂,说他爸妈是坏人,他是黑五类。有一天,我儿子实在气不过,打了那小孩。这是我儿子第一次打人,也是最后一次,后来这小孩再也不骂了。到了1971年,他们内查外调已经搞完了,刚过完年就叫我到县公司去结案。本来划定一个老特务的框框,调查期间,找到我所有的同学都说我是好的,没有参加过任何组织,而且是进步的,于是他们就在我的成分上下功夫。我说过自己的家庭出身是职员,他们不承认,首先到我老家辽宁省辽阳县大门子调查,查不出来,就把七、八十岁的老人都集中到公社来谈我家的情况,他们都不认识我父亲,后来提起我的祖父,这才知道他有一个小儿子,一直在外,没有回过家。问他有土地吗?分家时是分了土地,但不多,都是他的兄弟种了,也没有回来收过租。我的几个伯父都是贫下中农。结果他们就搞了一张“放弃地主”的证明,拿到县专案组。有人说,放弃地主就不是地主。不行,他们再调查,就又到北京市邮政局去翻我父亲的档案。我父亲填表时填的家庭出身是富农,那是解放前三十年的情况。定出身是以解放前三年为准的,此时祖父早死了,家也分了几十年了,早不存在富农问题了。他们仍然给我定为“一贯隐瞒富农家庭出身”。我当时就反对,说那是解放前三十年的事,他们说这富农成分是北京邮政局开的,是有钢印的,还有假?你能赖得了吗?
他们还定我一直隐瞒父亲当过军阀讲武堂教官。我莫名其妙,我父亲25岁在沈阳考进邮局,一直到死都是在邮局,怎么会有这个事?我说我不知道。后来到1982年,我见到大哥,问他知不知道,他说父亲在进邮局前,在张学良的岳母办的小学里当过一年的音乐、体育教员,吃的是讲武堂的空额。定我的第三条罪是我二哥在台湾是少将高参。我说我不知道,他们说他们知道。1979年与二哥联系上后,才知道他只是一名中学教员。第四条罪是说我不要共产党,要走自己的路。我说我没说过这句话,他们就把我的日记打开,在这句话的下面划了红杠。我说还有前面的话呢,我说的是解放前我的思想是既不要国民党也不要共产党,我要走自己的路,而不是现在。他们说那些不是我们所要的,我们就要这一句,这一句是不是你写的?我说这是我写的,就签了字。5月2号,宣布我划为右派,从新戴上右派帽子,开除公职,每月16元生活费,交贺胜茶场劳动。在贺胜茶场,脏活累活都由我干,没有节假日,每年只有换季的时候才给我三天假(四月和十一月初)。任何人都可以骂我,就连三岁的小孩都可以骂我,经常是一大群小孩在我身后叫“王淑谦,屁股尖”。
1974年,我儿子高中毕业后下放,我丈夫因为有外遇,受处分下放到五七干校,家里只有七岁半的女儿。怎么办?于是决定把女儿送给在黑龙江的大妹妹带。1975年11月底,大妹说身体不好,就把女儿托人带到北京小妹家。小妹留她在京玩几天,打算新年后再送给我。新年那天,她跟表哥表姐去公园玩,爬杆掉下来,摔断了大腿。直到3月底出院了,小妹才敢写信告诉我,要我去接她回来。这时女儿拄着双拐,真是祸不单行。1976年下半年,我把女儿带到贺胜,入农场子弟学校。老师同学都欺负她,一吵架就说你妈是右派。我女儿就跟我吵,你为什么当右派,你要不是右派谁也不会欺负我。
1977年落实政策,县里的人对我说:“你不是没有错误,那些材料都是有疤痕的,是改不了的,不是你没错,是现在政策好了,你要感谢党。”我没有感谢,我还要求把这些不实之词都销毁,并要求把我所有的日记、纪念册等都归还我。他们不给我,直到现在他们还不归还给我。落实政策后填表,家庭出身他们还给我填富农。直到现在,咸宁市委的人还在说:“王淑谦一贯反党,她有前科。”请看看我的这大半辈子,究竟是我一贯反党,还是党一贯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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