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六月的天氣就像一個唐氏綜合症兒童的臉,說變就變,4點過半,黯然間,不詳的黑雲化作狂風和塵土籠罩了北京的街道。這雨卻一點也不清爽,反而悶熱,壓抑,好像一個悲憤的醉鬼,而且有點血腥的臭味。
我,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市民,走在非機動車道上,腦子裡正在琢磨要不要去宣武門外吃碗鹵煮還是去新街口吃延吉冷面啊,吃麵的對過兒有賣打折的襪子,不過吃鹵煮還可以順便參觀參觀被拆遷的南城啊……等等,反正都是一些俗人想的俗事。
但,一輛靠站的46路公交車改變了我庸俗的思想,因為上面傳出了世界上最優美華麗的旋律————————
「什麼什麼紅旗,(忘了)我為你自豪,為你歡呼為你祝福,你的名字比我生命更重要!」
這歌聲趕走了鹵煮和打折的襪子,也擊潰了我庸俗的心。啊,原來這世界上有一個名字比吃喝玩樂更重要,甚至比一個人的生命更重要!這一塊普普通通的天意批發十塊一米的紅布,畫了幾個幾何符號,居然有此等神奇的魔力!竟然能讓一個人開開心心去送死,不,錯了,是犧牲。這種魔力不得不另人扼腕,哦不,是幸福!是感動!
那我也去吧!我也去吧!我也要拜倒在這血一般的圖騰下,為它歡呼,為它祝福!告訴它說,您的名字比我的生命更重要!可是去哪兒找它呢?哦,對了,似乎在大一路公共汽車中間兒有那麼一站,叫什麼站來著?反正裡面住著這麼一幫子人,整天幹的就是這碼子事,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跑到馬路對面升旗降旗。旗桿下面還有個專門供人們膜拜這種儀式的地方。叫什麼什麼廣場來著?忘了,最近記性太差了。好,那我就去那兒看吧!讓鹵煮和延吉冷面見鬼去吧!我要做一個和彭麗媛姐姐一樣自豪的人!
於是我趁46路關門的一瞬間跳了上去,可是發現這車不到什麼什麼廣場,就到西單,算了先坐著吧,再換。反正是空調車。到了西單那堵牆的旁邊,我換了地鐵,一個賣花的姑娘清秀但髒的臉蛋引起了我的注意,出於同情和無恥,我買了一隻白色的菊花,沒想到,這支菊花十分鐘後給我帶來了一連串滑稽的麻煩。
「這位先生,請等一下,您衣服上寫的是什麼字?」一位和藹的police攔住了我。
「啊?我不知道啊,你看看」我答道。
「哦,沒事,走吧」police轉身。
那只不過是一件學校發的襯衫,上面的字寫的扭曲了一點罷了。不知道他在執行公務的時間怎麼會有閑工夫對T恤的設計感興趣?開小差真不應該啊!
算了,不管他,啊!那就是什麼什麼廣場了嗎?真是壯觀美麗啊,那塊越來越大的黑雲可真煞風景,我所愛的旗幟就不遠了罷,我帶著崇敬走進了廣場。
在搜查恐怖份子的小棚子裡,我把手上拿的東西---,一本書和一朵白菊花放進了x光機裡,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在出口的履帶上只有一本書。而菊花竟然消失了!我的乖乖,這竟然是一臺魔術機!要麼就是裡面藏著一個愛吃白菊花的怪獸!
哦,原來只不過是卡在了裡面而已,我冒著被輻射的危險伸手進去把白菊花掏了出來,轉身就走,卻驚然發現,我對面站著四個完全被嚇傻了的police和兩個什麼什麼軍,一朵花也能殺人嗎?還是我長得像本拉登?
「你們有幾個人?」一個police走上來問
「啊?您什麼意思?」這回換我納悶兒了,他如何判斷出我不是自己來的,他如何做出這個判斷的?這不會就是周星馳電影裡經常當作笑料的大陸特異功能者吧。
「你們有幾個人?你們有幾個人?」特異功能者好像死機了。
「我們?沒有我們,我就一個人啊」
「拿花做什麼?」
「為什麼不能拿花?」(我更加困惑了)
「身份證」
「沒帶」
「請等一下,我們要核實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證號是11……」
我話還沒說完,特異功能者竟轉身走了,他根本不需要我的身份證號就去核實我的身份了!果然是名不虛傳的大陸特異功能人士!在他離去的當兒,一個穿著和我一樣普通但在和什麼軍聊天的人湊了過來。
「你拿的什麼書」
「陀思妥耶夫斯基」
「哪國的,能給我看看嗎」普通人很有禮貌的問。
「當然,請」
「哦,(粗粗翻了幾頁)沒事,來廣場做什麼?」
「看降旗」
「您帶白菊花做什麼」
「法律禁止人帶白菊花進入廣場嗎」
普通人陷入了沉默,旁邊的什麼軍在努力咬著嘴唇,似乎想笑。
「您做什麼工作的」
「無業,您呢,您來旅遊的?」
「不是,我在北京工作」
「哦,您在哪兒工作」
普通人指了指x光掃瞄機
「那兒」
「您在x光機裡工作?」
什麼什麼軍沒忍住,扑哧笑了出來。普通人瞪了他一眼。
「您哪兒人」
「我北京人,您哪?」
「我遼寧人」
「葫蘆島?」
「馬鞍山」
「哦,我去過,那個地方……」
正在我結識一個新朋友的對話關鍵時刻,特異功能者回來打斷了我並對我說,他的特異功能暫時失效了,希望我能去一下一個叫「局裡」的地方,在電腦上核實一下我的身份。於是我匆匆拿起我的書和菊花,和他走進廣場,上了一輛停在那兒依維柯警車。
警車裡冷氣很足,很舒服,但有股子劣質菸草味。一個面色陰鬱的帶著一隻卷線耳機的阿姨坐在車裡,我衝她點了個頭,心想,她不會也是沒帶身份證吧,這下是兩個倒霉蛋了。誰曾想,我一坐下,她竟然湊了過來。笑著問:
「你多大了」
「二十五」
「上學嗎」
「畢業了」
「帶花來廣場做什麼」
「看降旗,您也對花感興趣?」
「我能看看嗎」
「當然」
「這白菊花在哪兒買的」
「西單,五塊錢」
阿姨拿起了對講機「注意注意,西單有人賣白菊花」,這個舉動把我從對特異功能人的思考中徹底拉了出來,陷入了更大的困惑。---
為什麼一個穿著花裙子的和我母親年齡相彷的女人要坐著警車裡消磨時間?為什麼她對白菊花如此感興趣?為什麼她要通過對講機告訴別人她很感興趣?賣花的小姑娘城管都懶得管,又關她什麼事?還有,一個普通人要對講機和耳機做什麼?……
「這菊花有什麼含義嗎?」她回頭問
「含義……沒想過」
「一定有一些含義的,每一種花都有含義,比如,玫瑰象徵著愛情,菊花……」
「哦,那就是美好,純潔,幸福?」
「可是這是白菊花啊」
「菊花本來就有白色,黃色,紫色……」
「白菊花是祭奠用的」她突然拋出了一個理論
「哦?是嗎,這可是您說的,祭奠?祭奠什麼?」
阿姨無語了,正好特異功能和他的幾個練健身的兄弟上車了,阿姨對他們說她吃飯去了,下車的時候看了我一眼,如同祥林嫂般喃喃的說道「這孩子,跟我兒子一樣大。」
特異功能人走了,留下了健身者,晒得很黑的南戴河愛好者,和一個叔叔。
南戴河愛好者要走了我的基本信息後下了車,似乎在這群人裡地位最高的叔叔湊了上來。
「帶花來廣場做什麼」
「看降旗」
「你有兩種選擇,把花留下,去看降旗,要麼帶著花離開。」
「也就是說法律禁止人民帶著花去看降旗咯」
「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執行命令」
「您的意思是您的領導命令您攔住帶著花來看降旗的人?」
「不是,根據你的情況,領導是這麼批示的」
「理由是什麼,一朵白菊花能傷害誰?似乎不在你們的違禁品名單上啊」
「沒有理由,戒嚴需要理由嗎!」叔叔的耐心和禮貌突然消失了
「廣場戒嚴了嗎?沒看到通知啊」
叔叔剛想說話,突然沉默了………………
「你尊不尊重我,你到底尊不尊重我?」叔叔突然問了一個關於感情的問題
「我很尊重您啊,您有沒有發現,我一隻在對您使用敬語‘您’,而您一直在說‘你’……」
「你要是尊重我,就趕快照我說的做」
「我尊重法律,當然,也尊重您,但我不能按您說的做,除非您給我一個法律條文的理由,哪一條禁止人帶菊花上街」
我們還是略去中間與這位警號051911名叫王坤的police叔叔關於納稅人納稅多少才有發言權的談話和各種上車來好事者問的消磨時間的各種車軲轆話和一個人究竟要不要帶身份證出門的重複問題不表,反正我帶著對於他們為人民服務的效率低下(一個小時竟然查不出一個身份證號碼)和無法按時看降旗的不滿拿著白菊花和書隨著依維柯(一路逆行)來到了「局裡」。
這個叫「局裡」的地方並沒有門牌號,而且進進出出有面有菜色的鄉下人,一些挺著肚子尾隨他們的police,帶著耳機在門口晃來晃去的不明身份者,和第四種人,他們不屬於上面任何一類,但都靠在牆上斜眼看人,而且都晒得很很黑,我心想還是離他們遠點吧,萬一是攻擊型神經病怎麼辦。正想著,後面有兩個人叫我的名字。
「進去核實身份」南戴河愛好者指著一個昏暗的樓道說
「你們不是都知道了嗎」
「我知道什麼了我?」
「你的POS機幾秒鐘就能查出我的身份」
「pos機壞了,網路不通」南戴河愛好者眨了眨眼睛
「不要撒謊,一個大老爺們兒不要撒謊」
「真壞了,不信您……」南戴河愛好者快哭了
「好好好,行吧」
我怕他一個大男人真哭了我反而下不來臺,就走進了那個衛生搞得十分糟糕的樓道,由健身愛好者尾隨,繞過幾個帶著哭腔的鄉下人,進入了一個有趣的房間,這個房間沒有任何看上去能核查身份的設備,只有幾把椅子,幾個攝像頭,一張桌子上放著一摞白紙和紅色的印泥盒。一扇窗戶上有鐵柵欄和防盜門。
「坐吧」健身愛好者指了指一個凳子
「怎麼了?」出現了一個新人物,他年紀不大,三十上下,穿著警服,對健身愛好者說。(就叫他警服小子吧)
「帶白花的」健身愛好者抬頭看了一眼我。
「為什麼來廣場」警服小子微笑著拉了把椅子坐著我旁邊
「我希望你們抓緊時間,去核實身份,我只是來看降旗,沒帶身份證」
「帶白菊花做什麼」警服小子還是笑
「喜歡菊花」
「喜歡菊花?」
「喜歡,家裡也養了不少」
「家哪兒的?」警服小子漸入佳境,此時走進來一個穿軍裝的幹部模樣的人,沒有說話,只是坐在了健身愛好者的旁邊。
「海淀」我答道
「為什麼今天來看降旗」
「因為昨天沒時間,明天也不想來」
「帶著花今天來看降旗是不是要紀念什麼?」警服小子有點急躁了
「啊?您什麼意思,我完全不明白,請您說明白點。」我大驚
「今天是六月四日」警服小子目光如炬
「六月四日是什麼日子?有什麼特別啊?」我直視著他反問
警服小子一下子不說話了,
「諸位,今天是什麼日子,有什麼特別?」我站起來大聲的問,但房間裡沒有一個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健身愛好者還裝作看手機。這時,門開了。
「你現在是否住在海淀區xxxxxxx」闖進來一個禿頭,沒打招呼就問。
「不是,我住在xx」
「詳細地址?」禿頭掏兜找筆
「我需要先看您的警證」
「沒帶在身上,你就說吧」禿頭不耐煩的說
「我需要先看您的警證」我重複
禿頭自知違反了操作流程,氣喘吁吁的跑回去拿來了警證05114??王xx,因為後面倆字我不認識,是生僻字。我就告訴了他我的住址。
「單位?」
「沒單位,自由職業」
「父母單位」
「我早成年了,又不是監護人,他們過他們的,我過我的」
禿頭嘟嘟囔囔的走了。
漫長的等待中,看完了半本書。這中間來過兩個人,一個是輕微精神病的婦女,自稱夢到了某領導人,讓她來什麼門前面找他。另一個是一個拎著寫有 「22界教師節留念」的中年男人,很緊張,police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最後這兩個人都被自稱是什麼什麼辦的人帶走了。
「人真是奇怪啊!」我放下手中的書大聲說
「人有什麼奇怪的」健身愛好者和軍裝幹部都看著我
「隨隨便便,心甘情願的就跟一個陌生人走了」
倆人又沒說話
出於無聊,我想起了很多劫機電影裡面的經典對話,反正看降旗的時間還早,我就說
「查我身份的人怎麼還沒回來?」我說
「該回來就會回來的」
「早就查完了吧,在做什麼」
「那不是,趕上了,系統就是這麼慢」
「你有孩子嗎?」我對對面的人說
「沒有」軍裝幹部笑了
「你會有的,你有孩子的時候,你將怎麼對他們描述自己呢」
軍裝幹部沉默了
「騙子,你的父親是一個騙子」我慢慢的說
不知為何,所有的人都不出聲的笑了。
「你還能看書,我只能幹呆著陪著你」健身愛好者說
「你想看嗎,我給你看」我把書遞給他,他擺擺手拒絕了
「你能把花留下嗎,留下你就能走」警服小子插話
「不能,但如果你喜歡,我可以送給你」
「你能送給我嗎」警服小子一臉純真
「不能,因為我不喜歡你」我嘲諷的看著他
這時都八點多了,我在這個叫「局裡」的鬼地方呆了兩個鐘頭了,陪我逗悶子的只有警服小子,健身愛好者,軍裝幹部三人,查我信息的禿頭一去不復返,我對看降旗,實現為它自豪,為它歡呼祝福的念頭已經不抱希望了,多麼神奇,只因為我沒帶身份證和一朵花!禿頭說來就來,不是一個人來,又帶了倆人,活脫從茶館裡第三幕裡蹦出來的一樣。a,b哥倆一進門兒就橫著肩膀。
「走吧」a說
「去哪?」我問
「去xxx啊,你不是住那嗎,我們就是xxx派出所的」b說
「我自己可以回去」
「別啊,我們都開車來了,怎麼能白跑一趟」a又說
「誰讓你們來的,你們自己願意來!再說,你們是誰,給我看你們的證件」我說
「沒證件,沒證件」b突然失控了,口水都出來了
「喊什麼喊,沒證件你們跑這兒幹嘛來了」我看了眼禿頭,禿頭沒說話
「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讓你走就走」a說
「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你們敢假冒警察,我馬上打110」我反問
「穿著一樣的制服,區別真大啊」我對禿頭說
禿頭轉身把兩個人拉出了房間
「你可以走了,你打車走是吧」過了半晌,禿頭回來對我說
「這就是本大爺的證件!」a沖了回來,揪著襯衫上自己的警號對我說
「不要激動,041128」我平靜的說
禿頭又把他拉了出去,對他說「沒事了你們走吧」
「你可以走了,記住,以後如果想獻花先去管理處備案」
「誰說我來獻花了,我來看降旗」
「我說如果!」禿頭大聲說
「我一輩子都不會來獻花」
「那最好」禿頭隨口說
「你說什麼?為什麼不獻花最好?好在哪?」我沒有準備放過他的反動言論
「當我沒說吧,你可以走了」
我向健身愛好者打了個招呼,感謝他陪我發了一下午呆,他坐在那兒都快哭了,什麼都幹不了,只能看我,而我一直在看書,也沒有要逃跑。練那麼多肌肉也沒派上用場。幾個人起身送我走出了「局裡」這個神秘又滑稽的地方。禿頭還好心的為我指了能打到出租車的方向。
「再見」
「再見」
太奇怪了……派出所的人開車穿越半個北京來送我回家是一種什麼程序呢?我的身份到底被核實了沒有?為什麼我沒有在任何文件上簽字他們就讓我走了?到底今天是什麼日子呢?警服小子有什麼秘密呢?為何不肯告訴我?難道他們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那他既然知道還問什麼呢?今天對於他竟然是這麼特別,但原因又是什麼呢?看來得回去找回中學歷史書看看,到底什麼日子會令一群大老爺們對一朵鮮花如此恐懼呢?這些問題是永恆的迷!
唉,受詛咒的46路汽車,你何必經過一個普通人身旁,唉,彭麗媛,您何必唱那首歌。你們毀了一個小市民的下午。他本來應該去吃碗鹵煮或麵條,買點便宜貨再逛逛胡同!可是他帶著崇敬走向廣場去向那面旗幟致敬,在他的人生終於要做出改變的時候,卻被一群業餘喜劇愛好者圍著強迫排練了一下午達里奧佛,等他們過完戲癮天都黑了,黑得另人害怕,他出來了,他站在長安街上,他該走哪條路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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