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中共和毛的价值标准,周扬在文艺界的作为足以使他被确认为党内"有头脑、有理想、有专业"的优秀人才。
如果从党性即党的利益的最高标准衡量,他也应该被确认为出类拔萃者。他对长子周艾若说:"有两个东西你要崇拜、迷信。一个是苏联,一个是毛主席。"(《周扬,扑朔迷离、心理复杂的人物》)标准的布尔什维克派。
在狠抓阶级斗争方面,他整人够凶狠的,有的是旧怨未解,如对冯雪峰,对丁玲,有些是奉命执行,如他对郭罗基说:"抓右派之前,主席给我一个名单,名单上的人都要一一戴上帽子,而且要我每天汇报'战果'。我说,有的人鸣放期间不讲话,没有材料,怎么办?主席说,翻延安的老账!我当时常常说'在劫难逃',许多人听不懂。"(《周扬按名单抓右派》)这就是周扬的党性坚强的表现。
在那样一种体制内,党性不强,不俯首帖耳,会随时受到惩处,比如上世纪50年代毛不止一次批评他对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太软弱,为此撤销了他的文化部副部长和党组书记职务。(《周扬,扑朔迷离、心理复杂的人物》)他也如此运用手中的权力。
广播事业局副局长温济泽在编委会上讲中央指出周扬关于香花、毒草的解释有错误,周此时为中宣部常务副部长,他严厉斥责温:"你说我有错误我就有错误啦?你没有想想你说这句话会得到什么后果。"温企图解释,周说:"你的问题是,为什么在右派向党进攻的时候,你要说我和李维汉同志两个中央委员有错误?"周咄咄逼人的质问就是权力转化的"真理"。因此,温在党组会上多次检讨,此事成了温划右派、开除党籍的由头。(《第一个平反的右派》)
周扬万万想不到的是,伟大领袖突然发动"文革",普遍审查效忠于他的近卫军的忠实性,周扬被定为"反革命两面派"而陷入狱中八九年。一个毛的坚决追随者一下子被抛掉,从天上坠入地狱,迫使他有了足够时间进行自省。
出狱后周扬的认识有了提高。东欧学界此时掀起以人道主义和异化论为标志的新马克思主义思潮,周扬和他的同仁如王若水也热衷于这一追求。现在重读他1983年发表的《关于马克思主义的几个理论问题的探讨》,与他1958年的《文艺战线上的一场大辩论》和1979年的《三次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相比较,不难看出周扬截然不同的两种思想境界。
以前两篇不过是奉命之作,故步自封,随着毛泽东思想被遗弃也就失去存在价值,后一篇才是由衷之言,自发之作。它的警告:防备经济、政治、思想异化,是警世鸣钟。这表示中共内部萌生了新的觉醒。这样的"头脑"不值得赞许吗?这样的"思想"不值得支持吗?然而,恰恰是对这种中共的希望所在,保守势力却视作不共戴天的仇敌,最终以王若水被免职、出党,周扬被强迫公开检讨、病成植物人而结束。
陆定一写信给周扬之女说:"他是被气死的。"(《呼喊:当代中国的五种声音》)周扬代表了一批人,包括邓拓、胡绩伟、王若水、刘宾雁等等,他们的大致相同的下场证明:中共绝不允许新的觉悟产生,绝不容纳这些怀有新的热望的清醒之士,对他们排斥、打击,以铲除为幸,剩下的则是庸庸碌碌之辈、拍马逢迎之流、贪污腐败群体、为非作歹帮派。看来,中共并没有荟萃精英的能力,它的机制只能是优汰劣胜,难道不是吗?(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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