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出身
翻開正史,有關呂布的記述,劈頭便道出呂布是文官出身。呂布是并州人,漢分天下為十三州,井州是接壤外蒙古的地區。《三國誌》及《後漢書》都說呂布是以驍勇給并州,當時的并州刺史丁原以呂布為主簿,主簿,就是文官。
杜佑的《通典》及馬端臨的《文獻通考》都說主簿是掌付事勾稽,省署鈔目,監印,給紙筆,付事勾稽即查收稅務的工作,而其他相信不用解釋,這很明顯是文職的工作。但官史對職官的記載,一般只錄其原本,官位與職務的具體情況,往往因應時勢而有所變異。例如《後漢書》說將軍是掌征伐背叛,不常置,通觀兩漢,衛青、霍光、王鳳、鄧騭、竇憲、何進等卻以大將軍身份主政,所以對於史書止有關職官體制等不能盡信。
哪東漢三國時期主簿的具體職責是什麼呢?東漢三國時期最出名的主簿,要算楊脩。楊脩是曹植的死黨,在曹操征馬超時因「雞肋」事件而被殺,其他如荀彧、劉曄、溫恢、王脩等都做過主簿,但這些名士通常身兼數職,如劉曄從征漢中時是主簿,但旋又改為行軍長史,所以很難單從這些名人的事跡,便歸納出東漢時的主簿是負責什麼。反而我們可從一些小人物身上,窺探一二。魚豢的《魏書》記載,曹操有一次因為坐騎跳入農民的麥田中,便問主簿自己該當何罪,主簿對以春秋之義,罰不加於尊,曹操乃割發代罪,《三國演義》將此事編入征張繡之戰中,並將主簿之對答改為郭嘉,非;又如《三國誌.臧洪傳》記載,臧洪被袁紹圍城,城中缺糧,主簿報告內廚只剩三斗米。綜合《通典》及《文獻通考》所述,我們大概可以瞭解主簿是掌文書簿籍及印鑒,計錢糧等瑣碎事,而呂布任職主簿時,甚得丁原信任,並「大見親待」(三國誌語),想也做得不錯,那呂布應該是粗通文墨,心思細密能主計事。
束髮金冠
網路上流傳一篇為呂布翻案的文章,其內容據說是來自臺灣的《聯合報》。該文同樣提出呂布是文官出身這點,同時認為呂布「束髮金冠」的形象,正是儒將的象徵,反觀關羽、張飛二人,由於是平民出身,所以只能用布帽。這個說法,應該是根據劉熙的《釋名》:「士冠,庶人巾。」但我看遍《三國誌》,也找不到「束髮金冠」這個詞語,《後漢書》及《資治通鑒》內也找不到形容呂布是「束髮金冠」,如果史書上並沒有呂布束髮金冠的形象,哪束髮金冠何來?所謂束髮金冠,其實是國劇中雉尾小生的造形。國劇中的小生,分雉尾及扇子兩種,前者多扮演武將,後者多扮演文官,如《黃鶴樓》中的周瑜,《白門樓》中的呂布,便是雉尾小生,三國演義取材國劇,羅貫中便為呂布塑造了束髮金冠的形象。
中國古服飾上有關冠幘的配襯,確是極之講究。單論漢朝,《後漢書.輿服志》記有十九種冠,如進賢冠、鶡冠等,但沒有金冠。冠和幘是兩種東西,幘用以裹頭,冠冠頭上,二者本來有階級之分,冠屬上層社會所用,幘反之,所以《晉書.輿服志》說幘是古賤人不冠之服。按這個說法,說關羽、張飛以平民著幘,似乎有其道理,但該文作者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王莽是光頭。
西漢時期,上層社會確是冠冠而不著幘,但到了王莽新朝時,由於他是光頭,所以冠幘並用,因此東漢以來,都是冠幘並用,便不存在冠冠一定是貴族,著幘即賤民。另一說是董巴的《輿服志》及《晉書.輿服志》,說漢元帝額有壯發,所以以幘遮之。壯發,就是頭髮很多的意思。沉從文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認為前者較可信,今從之。
同時,無論是冠冠或著幘,都不能說明配者是文人或武人。《後漢書》十九種冠中,武冠、卻敵冠、樊噲冠等就是武人專用;至於以巾或幘約發裹頭,東漢人士以幅巾為雅,袁紹、崔鈞等將帥都皆著縑巾,孫堅則常著赤罽幘,如要從冠幘上證明呂布是儒生,除非能證明他是冠以進賢冠,因為進賢冠是「文儒者之服也」。史書上對於呂布的服飾記載甚少,暫未能循此證明呂布的身份,實在遺憾。
以上從官職及服飾兩項外在條件論述呂布的身份,以下則將從呂布的生平分析他是否一名胸無半點墨的匹夫。
呂布的小聰明
李催之亂時,呂布曾投奔河內的張揚。張楊最初也是以勇武給并州,曾與呂布共事丁原,後來輾轉成為河內太守。《三國誌》說張楊和呂布交情向來不錯,所以呂布去投靠他並不出奇。當時李傕等人已殺掉王允,把持國政,得知呂布在張楊處,便假借皇帝名義要張楊殺呂布。張楊為人仁和,重情義,表面應允李傕等人,而實暗中保護呂布。但張楊手下多有想藉此立功的,呂布內心不安,便與張楊說:「你殺了我所得的功勞未必多,不如將我生擒送給李傕,那功勞才大。」這番話表面是向張楊說,而實際是要說給張楊部下聽,乃援兵之計,不久,呂布便逃出河內,投奔袁紹。這裡,呂布第一次顯露了他的小聰明。
這其中有一段小插曲。呂布投奔袁紹後,袁紹便請他攻擊黑山賊張燕。黑山賊是盤據太行山一帶的山賊,張燕當時聚眾十萬人,袁紹也束手無策。可是,呂布一到後,便騎著赤兔馬,與他手下健將魏越、成廉,只帶著數十騎,每日就這樣攻入張燕陣營三、四次,而每次皆斬首而出,十數日後,張燕便被打敗。呂布以數百人的部眾,打敗十萬人的黑山賊,呂布驍勇善戰的光芒,到此刻才正式發亮。
呂布在袁紹處,不太約束手下,袁紹頗為忌憚。呂布當然也意識到袁紹對他的不滿,便請辭要回到洛陽,袁紹立即假借皇帝名義封呂布做司隸校尉,並請數十人來送呂布。司隸校尉,是駐守首都的軍官。袁紹這一切友善的舉動,都是用來掩飾他的陰謀,這數十人,其實都是殺手。呂布當然知道袁紹的用意,晚上紮營後,命人在營中彈古箏,然後自己乘機逃走。深夜,殺手殺入大營,而呂布早已走遠。呂布命人在帳中彈古箏這幕,固然再次顯示出他的小聰明,但更令我好奇的是,以彈古箏吸引對手,目的是令殺手以為呂布仍在,這是否意味著呂布懂得彈古箏?
殺手謀殺失敗後,袁紹再請人追殺呂布,但史書記載,新一批殺手「皆莫敢逼」,即都不敢靠近呂布。呂布雖然驍勇,但會令到殺手們連接近都不敢,估計先前那一幕,呂布其實並沒有真的逃走,而是將殺手通通格殺,才會給第二批殺手帶大如此巨大的震懾力,也因此袁紹才要再僱用另一班殺手。
呂布的氣度與眼光
《英雄記》記載,呂布奪得徐州後,部將郝萌謀反,但郝萌手下曹性不服,反攻郝萌,呂布乘勢和大將高順一起擊敗亂軍。事後呂布問曹性,曹性說是袁術慫恿郝萌謀反,更說軍師陳宮同謀。陳宮聽到臉立即紅起來,旁人都已察覺,但呂布以陳宮是軍中大將,便不再追問,並令曹性接任郝萌之職。這令我想起劉向《說苑》內的一個故事。春秋時期,有一回楚莊王與群臣宴飲,日暮酒酣,燈燭熄滅,有人喝醉了,扯楚莊王美人的衣裳,趁機吃豆腐,美人立即折斷他的冠纓,請莊王點火查看。莊王反而令群臣通通折斷冠纓,然後才點火,使扯衣者不致受辱。二年後,楚晉交戰,有一將拚命奮勇殺敵,終於戰勝晉國,莊王好奇問他是誰,原來就是當日絕纓的蔣雄。呂布此舉,不也有昔日楚莊王的胸襟氣度?
後來,袁術命手下大將紀靈率兵三萬進攻當時在小沛的劉備,劉備向呂布求救,呂布手下多認為正可借袁術之手滅劉備,呂布並不認同。他認為若袁術破劉備,北連太行山的孫觀、臧霸等人,對自己的包圍網便形成。於是便帶步兵一千,騎兵二百往救劉備。紀靈率兵三萬人,但當探馬回報呂布來救時,「皆斂兵不敢復攻」,這是一個奇怪的現象。雖說呂布和袁術之間有準備結盟的姿態,但紀靈帶有重兵,並已兵臨城下,大有據理力爭的籌碼,卻反而表現出畏縮的姿態。
接下來發展出更離奇的事,那就是歷史上有名的「轅門射戟」。呂布在帳中設宴,請來劉備及紀靈,說自己不愛爭鬥,卻愛解斗(!?),乃命人在轅門外插戟,說若他一箭射中戟上小支,兩家便各自罷兵。結果當然是呂布大顯身手,紀靈也很聽話地帶著三萬兵馬離開。
這是呂布人生上精彩的一頁。對陳宮一事表現出君主的氣度,然後力排眾議作出審時度世的判斷,並再次展露小聰明,不費一兵一卒退三萬大軍,全程一氣呵成,至此我們對呂布的刻板印象相信已有了很大的改變。
後記
呂布作為主簿,當然識字,只是文筆如何?史書記有數篇呂布的文書,現節錄兩篇自《九州春秋》,《九州春秋》不納入官史,故以下兩篇只備作參考。
第一篇是呂布破袁術時,殺到淮水北岸,留書與袁術:「足下恃軍強盛,常言猛將武士,欲相吞滅,每抑止之耳!布雖無勇,虎步淮南,一時之閑,足下鼠竄壽春,無出頭者。猛將武士,為悉何在?足下喜為大言以誣天下,天下之人安可盡誣?古者兵交,使在其閑,造策者非布先唱也。相去不遠,可復相聞。」呂布留書後向著對岸的袁術大笑然後才還師。
第二篇是呂布與琅邪相蕭建的文書,蕭建當時據有莒城獨立,呂布便送書:「天下舉兵,本以誅董卓耳。布殺卓,來詣關東,欲求兵西迎大駕,光復洛京,諸將自還相攻,莫肯念國。布,五原人也,去徐州五千餘裡,乃在天西北角,今不來共爭天東南之地。莒與下邳相去不遠,宜當共通。君如自遂以為郡郡作帝,縣縣自王也!昔樂毅攻齊,呼吸下齊七十餘城,唯莒、即墨二城不下,所以然者,中有田單故也。布雖非樂毅,君亦非田單,可取布書與智者詳共議之。」蕭建得書後便命主簿向呂布進貢。
呂布,不能不說是一個有名的人物。但原來史實中的呂布和刻板印象中的呂布,竟有著如此大的落差,就如同玻璃窗上的月亮,我必須主動瞭解,才能明白真相,千古人物如此,物理現象如此,生活上的千絲萬縷,何嘗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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