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复兴犹如历史篇章里的黄钟大吕,震古烁今。(图片来源: Adobe stock)
灿烂辉煌的文艺复兴可谓是西方艺术史上最为重要的一个时期了,其影响之深远,犹如历史篇章里的黄钟大吕,震古烁今。本次人类文明中的美术在文艺复兴时期走向成熟,并对其后两百年的西方艺术有着直接的影响。但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文艺复兴之后的两百年却是各类相生相克因素处于激烈而又微妙的冲突下,阴阳平衡被逐步打破的阶段,所涉及因素之庞杂、其背后范围之深远,绝非笔者一两篇文章所能讲得清楚的。因此,本文只是根据个人粗浅的理解,从几个方面简单地谈一谈当时西方美术的大致情况,以及这段历史带给人的一些启示。
道德风尚与艺术传承
公元前的古希腊人有在神像和神庙上着色的传统。古代科技不发达,很多颜料来源于稀有的矿石,因此价格高昂。随着时代的发展,人类逐渐具备了某些昂贵色料的廉价替代品,但即使如此,我们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圣像画上还是能够看到大面积的真金白银被贴覆其上。虽然时代变了,人群不同了,信仰的神不一样了,但人对神崇敬、虔诚的心却没变。
良好的品格也体现在对美术事务的态度上。十九世纪法国美术史家、绘画材料学家达尔崩(Charles Dalbon)在他的著作中记录了文艺复兴时期根特(Ghent)画家行会的一些严格的行规:为了保障画作的坚固,如果规定了要使用某些高品质颜料(诸如青金石、铁石英等),但画家却用廉价颜料调配出同样的颜色鱼目混珠,一经发现,便要处以价值十里弗尔的罚款(大约相当于当时一名车夫或随从两个月左右的收入)。同时,行会管事还会不定期到各个画家工作室或家中突袭检查是否存在颜料造假或其他违反行规的行为。类似的规定在当时其他一些地区也是如此。
这些行规有力地保障了绘画材质的高端与稳定,使画作可以长时期保存,让我们在今天还能欣赏到数百年前的杰出作品。只是这些规矩随着科学的发展而被废除了。当以物质利益为准则、缩减成本、追求效率的思想充斥人们头脑的时候,文化仿佛变成了快餐。科学与经济的发展把材料方面的事情都交给了颜料厂,与材料紧密相联的美术技法因此也逐渐走向下坡。今天的美术教育界都知道,学术理论与具体实践可以说是脱离的。西方国家的美术学院基本上都不教美术材料与技法了,架上绘画被大部分“艺术家”所抛弃,不少美术专业的教授甚至完全不会画画。
早期著名材料与技法学家琴尼尼(Cennino Cennini,约1360年-1440年)在他的画论中讲述了他那个时代从学徒成长为画家所需的时间:首先,要学习一年的基础素描;然后在训练基本功的同时,需要在画家作坊里经历6年时间,从研磨颜料、准备基底材料开始学习绘画材料的一切细节;此后,还要再花6年深入学习色彩运用、壁画技巧等进阶功课——前后至少要经过13年的刻苦训练才能出师。这还只是一个基础数字,不少人即使掌握了画家所必需的专业技能,却仍然选择留在经验丰富的老师那里深造。琴尼尼举例说意大利画家乔托(Giotto)的弟子加迪(Taddeo Gaddi)在乔托身边呆了24年才学成离开。
深入研究过西方美术的人都知道,史上那些传统美术大师们基本上都是饱学之士,他们对艺术史、技法史、材料史的了解和掌握远超其他同行。他们中大部分人都不辞劳苦,亲自游历各国,近距离观摩、学习前代大师们的原作,研究不同流派的艺术特点。一代代艺术家们契而不舍的努力,也铺就了西方美术的学术性道路,充实了艺术的传承与内涵。
从技艺层面看,搞好传统艺术涉及到两个重要因素:一个是造型能力,通俗地讲就是作品像不像的问题;另一个则是作品的艺术感,这就涉及到人文、历史、艺术传承方面的问题了。前者很好理解,无论是画家还是雕塑家都需要必不可少的基本功;而关于后者,不熟悉西方美术史的人可能不太了解,下面举个中国书法的例子来做类比。
大家知道,王羲之的《兰亭序》在学界有“天下第一行书”之称,但不懂书法的人将之与其他行书相比,会认为不都是那么写么?其中有些字的间架结构还不一定人人都觉得好看,品不出那个“天下第一”的味道来。只有内行才能从书法流派、笔法、章法、风格、文化传承等方方面面来品鉴出其优美。此作在书法史上的渊源致使其历史地位超然。
现存于世的《兰亭集序神龙本》,普遍认为是最接近《兰亭序》正本的摹本(王羲之的《兰亭序》正本已失传)。(图片来源:公有领域)
艺术的文化气息就是从历史中酝酿出来的。楷书里颜体有颜体的浑厚,柳体有柳体的骨感,每一家一派都有自己的特点。一个学书法的人光靠摆好字形的间架结构连入门都不算,还必须搞懂如何通过正确的运笔、合理的力度等一系列颇有讲究的方式,才能写出那些书法流派的些许艺术感。如果想要超越前人,那更是必须将这些艺术感彻底吃透,才能去寻找那一丝契机。
西方艺术也是如此,一直有一个历史传承问题,不同的流派都是这样一代代流传下来的,其中包括不同体系的专业材料、美术技法、艺术理念等方方面面。所以,如果一个画家的学徒只是练出了基本功,能够画得很像,但在艺术特色、格调、承传等其他方面还达不到要求,也是不被认可的。然而,在历史过程中,这些珍贵的理念也随着道德的下滑而逐渐走向没落。
西方传统文化中一直强调“七宗罪”之首是傲慢,但人们却时常忘记这些古老的箴言。十七世纪后期,法兰西学院院士佩罗(Charles Perrault)撰文表示当时的美术在明暗对照、光影渐变以及构图布局等诸多方面已经超过了拉斐尔(Raphael)的时代,进而引发出艺术界一些人的骄傲和对前人艺术理论的质疑——尤其是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强调谦卑地观察自然、师法自然的原则。到了十八世纪,一套“不看实物也能描绘它”(Savoir copier la nature sans la voir)的理论逐渐风靡法国,导致艺术家们纷纷抛弃模特,直接通过想象创作。
作为依靠画笔为生的职业美术家,通过大量的训练,大多都能练就不用模特也能创作的技术。但由于抛弃了模特与实物,在创作时缺乏对自然的具体观察,单凭经验作画,导致画家们画出的人、物及环境等具体内容,很多都显得千篇一律。为了区别各自的作品,美术界便开始以笔触、笔法等人工痕迹来打造个人特色。此时的艺术,看起来还是在描绘具体的自然实景,但已经有了艺术凌驾于自然之上的气氛了。艺术家们在作品中更多表达的是自我,而非像以前那样,通过谦卑地师法自然,去表现神的造物。
这种卖弄笔法技巧的势头,到了弗拉戈纳尔(Jean-HonoréFragonard,1732年-1806年)的时代已经渐渐走向了极端。弗拉戈纳尔的画大部分都是以享乐、情欲为主题,所以在技巧上一直使用非常轻快而明显的笔触,配合华丽的颜色,烘托气氛。由于需要刻意地去表现这种轻快、活泼的运笔节奏,他手上的动作必须保持一定的速度,因此画得很快,以至于后世西方不少艺评家都称他为“即兴表演者”(Improvisateur)。弗拉戈纳尔本人也以自己的速度而自豪,甚至为了速度放弃质量,搞出了一系列在一个小时内完成的作品。他在1769年完成的一幅肖像画的背面专门写上“一小时画完”(En une heure de temps),以此自夸。但谁都知道一个小时就画完的油画能有多高的完成度,因此还有艺术史家戏称他为“起稿大师”(Maître de l’ébauche)。
这些把高雅严肃艺术变成低俗娱乐杂耍的行为走到一个极端后,也让当时的艺术界有了警醒。人们发现,艺术实际上已经在衰退了,艺术家从原本开阔的师法自然到后来被封闭在人为制造的狭隘笔触里,所表达的不再是广博的大千世界,而是渺小的个人价值。西方主流艺术家们从历史上美术的发展过程中也看到艺术越发展越容易出问题,所以才不断表示要以古为典,谦卑地去学习前人的东西。尤其是新古典主义(Néo-classicisme)的出现与兴盛,彻底纠正了不良笔触的弊端,使下笔不再有明显的斧凿之痕,并再次强调回归古法的传统。因为只有往回返,才能避免艺术走向毁灭。
其实,艺术在发展过程中衰退的情况并不是文艺复兴之后才出现的,它在久远的历史中曾多次出现。如果要问人类擅长什么,那恐怕就是不断重复过去的错误了吧。因为人类的历史就是不断重复的,冥冥中都有定数。
我们知道,西方文艺复兴之前的中世纪美术显得非常不成熟。而欧洲文艺复兴时的艺术家们正是在学习了古希腊、古罗马时期的艺术后,才让西方美术的发展达到了一个高峰。可见,两千年前的美术远比一千年前的美术更为成熟。这里就体现出一个与大多数人观念相反道理:人类的文化、艺术并不是随着历史的发展就一定会进步,一个时代的艺术不一定就比前面的时代更为优秀。
据西方史书记载,从先前的艺术发达时期到后来的艺术不成熟时期之间,虽然一直有战乱、瘟疫等各种灾难,但在那期间人类并没有灭亡,也没有大规模灭绝艺术家的情况出现。可见,成熟艺术的衰败不是突然间发生的,而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
法国艺术史家莫罗・沃提耶(Charles Moreau-Vauthier,1857年-1924年)一百多年前在他的著作中引述了古罗马博物学者、作家老普林尼(Gaius Plinius Secundus,约23年-79年)当年所留下的一些有关绘画的论述,从中我们能发现成熟的艺术是如何在人们观念的变异中一步步走向败落的。据他描述,当时的人已经对常见的优美作品不感兴趣了,人们的艺术品味转向了未完成作品,认为只有没画完的图稿才能更好地呈现出艺术家的思想。而艺术家们为了显得“有思想”,便争相往不画完的方向去努力。老普林尼叹息道:“就好像人们不再知道如何描绘灵魂一样,现在人们连如何去画肉身也不关心了。”
那么这种败落的根源是什么呢?从公元79年庞贝古城(Pompeii)的覆灭可以看到原因:人的道德不行了。据考古学文献记载,庞贝出土的一些壁画其实都是装修工人的作品,水平不高,而壁画的内容却充斥着各种淫乱不堪甚至变态的场景,这与当时的人一味追求精神刺激,喜欢尝鲜的心理有关。所以在艺术上,人们也想尝尝不一样的口味,就造成了画家们抛弃传统艺术品味,舍本逐末地在“有思想”的草图上耕耘。从更高层面看,神传给人艺术可不是为了让人宣淫用的。当艺术被沦为破坏道德的工具后,上天也不会允许这种“艺术”继续兴盛,甚至相关的人都会受到天谴。庞贝古城一夜之间被彻底埋葬于维苏威火山(Vesuvio)的爆发之下,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可见,当人类道德败坏后,人的一切,包括文化、艺术都会随之衰落、败坏。尤其是罗马帝国迫害基督教后,艺术出现了更大规模的衰退。原有的透视法与解剖学从公元三世纪就开始逐步失传,艺术家们由于不再具备相关知识而无法创作出符合标准的雕塑作品,以至于312年修建君士坦丁凯旋门(Arch of Constantine)时,人们不得不从罗马其它的公共建筑上拆卸浮雕来用作装饰。
中世纪的美术作品显得非常不成熟,有些看上去甚至像儿童画似的,就是由于此前技艺的失传造成的。幸运的是,这种艺术上的衰败并没有走到毁灭的那一步,文艺复兴开始后,艺术又得以回升。人类艺术因失去了传统而败落,又因向传统学习、走回传统之路而兴盛,这是历史的明证。
美术在十八世纪的下滑非常类似于它在古罗马时期的衰败,仿佛历史在重演。尤其到了十九世纪印象派出现后,传统艺术更是经受了灭顶之灾,无数高贵的艺术思想、造型手法、传统技艺不断失传,直到今天的美术界面临着一个几乎一无所有的境地——西方的艺术圈基本上抛弃了传统的绘画与雕塑;东方的美术界一部分向西方现代派看齐,另一部分则孜孜不倦地沿袭着共产苏联的美术套路。
纵观历史,在过去“成、住、坏、灭”的大趋势下,文艺复兴以后两百年间的美术体现了各方面因素在相生相克中,从平衡逐渐滑向失衡的过程。无论历史上演了多少纷纷扰扰的剧目,其实也都是表面现象,真实的原因是人心的变化造成的。道德的下滑使一切形式都失去了依托,而观念的变异不仅仅是一个思想状态的问题,人类文化的一切都会随之走向无法生长的贫瘠死地。
过去的历史能够给我们教训与参照,使人不重蹈覆辙,明心正见,洞悉宇宙的智慧与奥妙,这也是人类研读历史的诸多重要意义之一。在今天这个伟大的时代,我们以正念返观历史,不站在任何宗教的框框里,而是靠法理来明辨善恶,用真心善念去感悟艺术,只有这样,才能使人类艺术在凋零的最后走向新生,才能走出通达正统艺术的神传之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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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les Dalbon,《Les origines de la peintureàl’huile》,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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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看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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