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两大矿难中的女人们

发表:2002-07-16 0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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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省今年南北两端“遥相呼应”的两起特大隐瞒矿难中,记者都参与了其中的报道。在充满悲痛气氛的矿难中,记者先后遇到几个失去丈夫的女人,她们有的孤身一人,有的带着蹒跚学步的孩子。她们的痛苦,她们的神情,她们的身影,以及她们的眼泪,至今在记者脑海里不能抹去……
矿难中给记者印象最深的是4个女人,矿难中的遇难矿工亲属不只她们几个,她们仅仅是无数个遇难矿工家属的缩影而已。然而,她们对逝去亲人的悲痛,她们对人祸的痛斥,绝不是两个悲剧中的个别。

年轻少妇殡葬馆哭晕

5月28日,离山西运城富源煤矿透水事故发生已有24天。这一天,有关部门连夜从事故井下打捞出17具遇难矿工遗体。听到消息,湖北民工家属这天一大早就赶到陕西的韩城市殡葬馆,准备认领尸体。

人群中有一个叫李庭枝的年轻少妇,今年25岁,富源煤矿遇难矿工家属。

“树叶绿了,麦子黄了,丈夫再也回不来了。”李庭枝曾在家苦苦地等待外出打工的丈夫,发生事故后,她总是呆呆地对人们这样说。她那木讷的神情,嘴里一直喋喋不休重复的话语,让人不禁想起鲁迅小说中的祥林嫂。今天,她随同一群湖北老乡来了。

李庭枝的丈夫陶修富,是山西运城富源煤矿井下班长,5月4日的矿井透水夺走了小伙子年轻的生命。

李庭枝成家6年,有了刚刚3岁和1岁的两个孩子,她和丈夫的感情,还是像新婚时那么好,两人从来没拌过一句嘴。如果不是孩子小,她当初肯定会随丈夫一道出来打工。

两个孩子在家,李庭枝长途奔丧到了山西。

在家听说矿难的消息时,李庭枝还抱有一丝希望:“也许丈夫没有遇难。”等到了井口看到现场的惨状,无望的李庭枝再也挺不住昏倒在地。当听到丈夫生还无望的“死亡通知”时,一次次地忍受着强烈的感情煎熬的李庭枝,已经到了很难支持的地步。

就在殡葬馆的悼念大厅前,李庭枝又持续地哭了一个半小时。旁人的哭声大部分止住了,李庭枝却仍然悲痛欲绝。

许多人事后说,李庭枝是个至情至爱的人。

在5月炎热的天气中,李庭枝已经哭得没有多少力量了,软软地坐在地上起不来了。她眼泪哭干了,只剩下哭泣的声音了。好心的老乡使劲从地上搀扶起她。

没走几步,突然,李庭枝又摔倒在地,瞬间休克过去。

就在河津市医院的几名医护人员迅速跑过来抢救的时候,“喀、喀”,巨大的两声咳嗽从李庭枝的喉咙里发出。

李庭枝很快被抬到阴凉处。然而,在韩城殡葬馆院子的空地上,在李庭枝原来躺过的地方,留下了很大一摊带着鲜红血迹的痰块。

许多人当时在看到李庭枝的悲情时,咬牙切齿,痛恨事故中人祸的种种表现。“带血的痰块”也成了记者那次采访中久久不能忘怀的记忆。

然而,悲剧并没有就此打住,时隔不久,山西北部又发生了一起更为恶劣的矿难事故。

孩子天天说要见爸爸

王显翠,今年25岁,“6·22”繁峙金矿矿难遇难矿工家属。

在简陋的旅游宾馆,十几个人住在一块,记者在这里见到了一个名叫何飞虎的小男孩。如同记者在这次矿难中见到的所有孩子一样,小男孩的一对大眼睛特别明亮。孩子3岁多,见了熟悉的记者直叫叔叔好。孩子的母亲就是王显翠,陕西岚皋县人,丈夫何永春在事故中死亡。

坐在脏兮兮的床边,王显翠显得形容憔悴,目光呆滞,开始一直沉默,面对记者,好长时间都低头不语,沉思。当记者和她打开话匣子后,王显翠希望能尽快认领尸体,并把黑心的矿老板绳之以法。

本来我们的谈话比较平静,可当记者问王显翠是怎样告诉孩子他父亲的事时,孩子这根线似乎一下子触动了她最伤心的地方,还没说话,王显翠就“呜、呜”地哭了起来,眼泪刷地从眼睛里流出来。

老实的王显翠不知道向孩子撒个谎,如实地告诉了孩子:“爸爸被炸死了”。王显翠说,前几天,孩子天天说要见爸爸。“他爸最疼他,想吃什么就给买什么,孩子现在总想找爸爸。”带着哭泣声,

王显翠声嘶力竭地说着。

低头痛哭了许久,王显翠背过身去,低低的哭泣声还能够听到。

又过了一会儿,坐在床边的王显翠显得疲惫不堪,瘦弱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了,于是脸朝里,趴在靠墙的被子上默默地哭泣着。小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翻倒在床上,玩耍。他的年龄让他暂时忘记了父亲。

何永春的哥哥何永明告诉记者,王显翠这几天吃饭很少,不说话,身体不好。

“丈夫摸上去冷冷冰冰”

在紧挨旁边的一个房子里,记者又见到了另一个遇难矿工家属。

陈荣芳,30岁,同样是“6·22”繁峙金矿矿难遇难矿工家属,同样是事故发生的目击者。

“丈夫摸上去冷冷冰冰的,大夫说没的救了。”说到这儿,陈荣芳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她说,她亲眼看到丈夫的尸体被装到了车上,运走了。她当时本想冲过去,但周围有人拦着,身边还有两个孩子,一个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

记者见到了她的两个孩子。刚刚4个月的薛军军,小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眼前许多陌生的面孔。一岁半的薛莉莉,个子比床稍高一些,正是蹒跚学步的时候,摇摇晃晃在饭店的地上走来走去,稍不注意,就摔坐在了记者的脚跟前。

“当地老板心那么黑,不把民工当人看!”陈荣芳哭诉。

   那顿午餐成了与丈夫的诀别

伍贤明,今年30岁,“6·22”繁峙金矿矿难遇难矿工家属。她也是“6·22”金矿矿难的目击者之一。

伍贤明的丈夫田正兵是个矿井下的炮手,两人是一块来到王全全矿井的。

就在矿井边的宿舍门口,伍贤明看到了事故的发生过程。事发当天下午1点多,浓浓的烟从井下冒了出来。伍贤明看情况不妙,当场判断肯定井下出事了。丈夫现在在哪?伍贤明心里马上想到自己的丈夫会不会发生危险。

矿井冒烟后,矿井的3个负责人下井,然而他们下去后怕影响作业进度,竟然没有让一个工人上来,并要求井下矿工继续作业,往外运矿石。

“这次事故绝不是天意,是人为的!是人祸!”伍贤明从心底里爆发出这“惊天动地”的控诉声音。

作为目击者,她又为记者回忆了当天随后的情况。

爆炸后,矿方才开始抢救,开始从下面上来的好多人还活着,后来她看到运上来4个死者。据她介绍,当砂河镇的救护车来时,矿方要求救护人员马上停止抢救,并将主井井盖盖住,不准人再下去。伍贤明四处寻找自己的丈夫,但哪里找得到。后来她听有的抢救人员讲,田正兵当时已经死亡,发现后被放置在井下。

丈夫一去,永不复返了。

伍贤明回忆见到丈夫的最后一面:那天上午,丈夫在井下放完炮,上到井上,两人没说几句话,丈夫只是说饿了,简单地吃了伍贤明做的饭,就又下井了。

伍贤明根本没想到,那顿午餐成了她为丈夫做的最后一顿饭。

伍贤明根本没想到,那是他们说的最后几句话。

伍贤明根本没想到,那一刻成了他们最后的诀别。

回忆,这是让伍贤明最痛苦的事。其实,记者在采访中好多次都不忍再让亲属们回忆,尽量不触及她们敏感的神经。但在采访中,这种事又是难以避免的,记者在采访中经常左右为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时,记者在心里想,也许哭一哭能缓解她们心中的一些哀痛。实际中,每一次回忆,都使她们难过地伤心落泪。

和丈夫的情谊是伍贤明永远割舍不下的。发现有埋藏尸体的那天,伍贤明痴痴地坐在地上一句话不说。当和记者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时,公安人员已经把所有的尸体运走,这个路边的小山沟臭味熏天。

看着一件件死者的遗物,伍贤明弯下腰在里面不停地寻找。她还记得出事那天丈夫的穿着打扮,那是她永远也忘不了的,她希望能够找回一些丈夫的遗物。

四处荒草凄凄,空旷的山坡上,只有伍贤明一个人蹒跚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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