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寬生最終未能按照原計畫"入土為安"。12月1日原本是這位非正常死亡的湖南省武岡市常務副市長出殯的日子，但在親屬們的堅持下，楊寬生的遺體未能順利下葬。
此前的11月26日清晨，楊寬生在留下一份簡短的遺書後，以一種異常慘烈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儘管官方已經作出了楊寬生系精神抑鬱自殺身亡的結論，但籠罩在死亡事件背後的疑團卻遲遲難以消散。
一再更改的官方結論
11月26日清晨，武岡市武裝部大院內的生活區傳來一聲巨響。當3單元的住戶們出來查看時，才發現住在三樓的常務副市長楊寬生倒在水泥地面上。
5點55分，警方接到報警電話，6點零8分警察到達現場。楊寬生隨即被送往當地的人民醫院，之後宣告不治身亡。
從這天早上開始，這位常務副市長的死亡立刻成為武岡人街談巷議的熱點話題。
唐莉蘊是早上7點多得知這一消息的，丈夫給她打來一個電話，稱妹夫楊寬生於當天早上死亡。當天，楊寬生的妻子劉月紅從邵陽市趕到武岡。除了劉月紅外，其他親屬都未能進入現場。
唐莉蘊從參與屍檢的法醫處瞭解到，楊寬生腰部有兩大塊瘀血，大約有200毫升，後背上有一個人的手印，而且楊寬生手腕被割斷，頸部有三四處刀痕。另外，楊寬生的背部和兩肩部都有挫傷，左胸肋骨斷了三根。據此，家屬們認為楊寬生的死亡原因乃他殺。
11月28日下午，官方公布了調查結果，稱"湖南省公安廳、邵陽市公安局和武岡市公安局三級法醫、痕跡專家和刑偵專家經過走訪和現場勘察、屍體檢驗，分析確認楊寬生系精神抑鬱自殺死亡。"
這一結論遭到了楊寬生親屬們的強烈質疑。"大家都看好楊寬生的仕途，還聽說要提拔市長，他怎麼可能精神抑鬱呢？再說，在楊寬生家族幾代人中，從未有人得過精神抑鬱病。"楊的表弟呂開紅說。
楊家多位親屬表示，楊寬生不會自殘手腕，然後帶著滿身傷口，在體力不支的情況下翻越陽臺墜樓自殺，這不符合常理。
11月30日，武岡市政府新聞發言人、政府辦公室副主任曾昭訓介紹說，家屬之前對死因有異議，是在屍檢報告出來之前。而屍檢結束以後，"主要家屬成員已經認可了屍檢結論"。
據唐莉蘊介紹，官方先後向家屬公布了三種解釋，先是說楊寬生為非正常死亡，自殺或他殺均有可能，後來又說是因為工作壓力過大而自殺，直到最終認定楊寬生為精神抑鬱而自殺。據她所知，家屬仍沒有在楊的屍檢報告上簽字。
12月1日上午，記者再度來到楊寬生的老家時，院落裡已經聚集了數百名親屬、村民以及前來參加追悼會的人。但原定11點鐘開始的追悼會卻遲遲不能開始。
唐莉蘊透露說，楊的親屬裡分為兩派意見。一派接受官方的調查結論，息事寧人，楊的妻子劉月紅為其代表。12月1日，她一直坐在一個小房間裡，不公開露面，並稱自己現在沒有理性思維能力，拒絕採訪。
另一派則堅持認為楊寬生之死有冤情，要求政府給予解釋。唐莉蘊一直勸劉月紅告狀申冤，劉月紅則要她不要添亂了，"為了孩子的安全和未來，我也就認了。"
這種情緒瀰漫了整個喪禮現場。"查明真相"、"為楊市長申冤"一類的橫幅掛在路邊，異常顯眼。
楊的一位堂兄則坐在為楊準備的棺材上，阻止將其遺體從冷藏櫃放入棺材。他還拿著一支麥克風呼籲，"諸位領導，親戚朋友們，為楊市長申冤！"圍觀的人群隨即發出附和的聲音。
12月1日，經過商議，楊寬生的遺體安葬將延遲到12月4日。中午1點多，人群漸漸散去。現場仍有武岡官方的代表與親屬在協調，但未達成共識。據瞭解武岡市將請求楊家所在的新寧縣予以協助，做通其親屬的工作。
強烈的求死之心
羅小鳳至今仍不能接受官方的調查結論。在她看來，楊寬生是一個很熱情爽朗的人，怎會抑鬱自殺？這位武岡籍的首都師範大學現當代文學博士生儘管與楊寬生只有一面之緣，但足以令她銘感五內。
今年10月，羅小鳳的母親在酒樓打工時突發腦溢血，家中經濟越顯窘迫。在楊寬生關心下，酒樓支付了1萬多元醫療費，同時羅母所在村莊為羅家辦理了低保。
11月23日晚，羅小鳳還與楊寬生通過電話。兩天後，楊寬生便自殺身亡。"我所有的價值觀念全部摧毀，好人，好人，為什麼會這樣？"她在一篇悼念博文中寫道。11月29日，她因傷心過度而暈倒，被同學送到了北大附屬醫院。
記者走訪的一些當地人更傾向於認為楊寬生被人所害。但曾昭訓予以否認，"這只是一些群眾的猜測，沒有任何依據。"
11月30日，武岡市公安局局長康文祥表示，楊寬生自殺一案的偵查終結，"可以經得起歷史的檢驗。"
康文祥介紹，楊寬生死後，因其身份特殊，湖南省和邵陽市極其重視，成立了以邵陽市政法委書記為組長的調查組，參加人員有省市公安部門的多位刑偵、痕跡專家及權威法醫。
整個調查分成現場勘查、走訪及屍檢三大塊進行。警方不僅在武裝部宿舍走訪、查閱每位進出武裝部宿舍的人員，還調出楊當日的電話記錄，找到每一位通話人當面詢問。
警方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楊寬生的房間門窗完好，並無他人攀爬或入室等痕跡。房間內，除了跟楊寬生鞋子一樣大小的鞋印外，再無其他腳印痕跡，現場也並沒有發現任何搏鬥痕跡。
此外，楊寬生的遺書能證實楊是自殺而亡。康文祥透露，經專家鑑定，遺書是楊在心態正常情況下寫的，遺書最後一句是"可憐父母親、妻兒，我走了。"
"從整個現場及偵查過程來看，他尋死的決心很大。"康文祥說。
在現場，警方發現楊寬生先後使用了菜刀、水果刀和剪刀三種工具，並採用了割腕、觸電、跳樓三種自殺方式。楊寬生最先用刀割頸部和左手上手腕，進行試探性自殺。隨後，楊右手持刀割破左手下手腕，再用剪刀剪斷動脈，這也是楊右手沾滿血跡，而左手沒有多少鮮血的原因。
在此過程中，楊寬生還嘗試過觸電自殺，但沒有成功，最終墜樓而亡。據康文祥介紹，從現場血跡判斷，楊寬生第一次並未翻過陽臺，在掉回陽臺內側後，楊第二次攀爬才從陽臺墜下，並砸中二樓遮陽板後落地身亡，其雙肩背後等處的瘀血正是由此而來。
康文祥表示，警方只能確認楊寬生系自殺身亡，至於他為何自殺，這不屬於警察的職責範圍，精神抑鬱也不是警方下的結論。一定程度上，這是事後分析得出的結論。
山村走出的副市長
11月28日下午，楊寬生的遺體被拉回老家新寧縣馬頭橋鎮金盆村，他的父母仍住在一幢上下兩層六間房的宅子裡。房子外表沒有粉刷，依然是水泥紅磚的牆面，室內陳設也很簡陋。站在院子裡，手機甚至沒有信號。
楊寬生是這個小山村裡走出的最大官員，許多村裡人是從電視上知道他當了武岡市常務副市長。楊寬生生於1962年，上世紀80年代初期高中畢業考入武岡師範學校讀書，畢業後返回位於馬頭橋鄉的新寧縣六中任教。
據稱，楊寬生的父親現年70多歲，在村子裡威望很高。楊父也曾是一名教師，擔任過新寧縣六中副校長，對子女教育非常嚴格。楊寬生從政十幾年，每年均有無數人提禮到楊寬生老家看望其父母，均被其父母婉拒。
楊寬生因文筆嫻熟、為人忠厚，後調入新寧縣紀委任職，由此步入仕途。2002年，他從邵陽市紀委調任到武岡任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六年前開始擔任武岡市常務副市長。
據當地一位退休老幹部介紹，楊寬生深得市委書記周曉紅器重，權力之大遠超其他副市長。武岡市政府網站領導分工一欄顯示，楊寬生共分管和聯繫23項政府工作。"工作量很大，從早到晚有人找他。"曾昭訓說。
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記者接觸過的當地人士均對楊寬生給予高度評價，"口碑很好"。據悉，在前不久邵陽市委組織部組織的縣市級領導班子考核中，楊寬生的民意測評得票第一。
從2002年至今，楊寬生長期在武岡工作，有時雙休日也在上班。曾昭訓曾在組織部任職。在他看來，楊寬生是個好領導，沒有不良嗜好，"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不唱歌不跳舞"，一心扑在工作上。
此外，他也是一個"敢擔擔子的人"，在武岡城北的開發中，規劃的汽車北站是一座墳山，多年來無法搬遷，是楊寬生親自主持進行了該項工作。
作為分管公安的常務副市長，康文祥認為楊寬生是"一個有能力且敬業的人"。在他看來，楊自尊心很強，進取心也很強，把榮譽看得比生命還重，這樣的人"很可能出現過激的行為"。
曾昭訓說，楊寬生為人較嚴肅，不喜歡開玩笑。加上工作特別忙，腦子裡的弦總是繃得很緊。一個人長期在武岡，與別人的內心交流不多。
在曾昭訓印象中，此前的楊寬生並無異常。11月24日是他見到楊的最後一面，那天他們參加了一個研究當地高速公路的市長辦公會議，整場會議楊寬生沒有講話。
曾昭訓坦言，事實上，楊自殺的結論公布後，不僅其親戚不信，當地官員也一直接受不了，"但三級公安部門調查的自殺結論確是嚴謹的、科學的、慎重的"。
来源:時代週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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