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丁子霖老師曾經對我說,為了表示對你的敬意和向你懺悔,她在一個清明節裡,經過一番曲折,找到你在故鄉蘇州的墓。她獻上祭奠的鮮花,還為你寫過一篇遲到的祭文。
然而,那真是你的墳墓嗎?誰能真的知道,這九百六十萬公里的土地上,你的骨灰遺失在哪裡?十三億人口中,又有幾人能夠傾聽你的亡靈?
你死在刑場上的年代,這片土地的每一寸都是刑場,包括你的母校--著名的北京大學。株殺你的暴君毛澤東,也曾在那裡的圖書館當過臨時工。後來,他以大救星的威嚴君臨這所高等學府,那雙沾滿鮮血的手,被名流們的狂熱讚美洗淨,從郭沫若到馮友蘭等社會名流的朝拜,使暴君的手顯得肥碩、有力、白皙,一邊寫詩抒情,一邊簽發死刑命令。他的專政機器,在把子彈射入你的頭顱之後,唯一要做的,居然是逼你的母親上交槍斃你的子彈費。
林昭,當我對那個瘋狂的年代表示憤怒時,當我對那些跪著親吻劊子手的名流們表達輕蔑時,我又算什麼!請允許我假設:如果當年,我恰好是你的同學或校友,又恰好被你的美麗所傾倒,在寫給你的情書,滿紙信誓旦旦的愛情,而當你對自由的熱愛被屠戮之時,我對你的愛能否也被罪惡的子彈擊碎?
年輕的林昭,你空蕩蕩的墳墓,已經給出了答案。
在這裡,與權杖和錢袋相比,大學不算什麼,學術和思想更不算什麼。因為,愛情不是什麼,真理不是什麼,鮮血不是什麼,背叛不是什麼,遣忘也不是什麼。
在虛無中喘息,我久久地注視你的美麗,膽怯的伸出手,取出你嘴裡的棉團。僵硬而冰冷的手指,觸碰你依然柔軟的雙唇。刺刀也劈不開的黑暗中,你的血是唯一的閃亮,灼傷了我的靈魂--假如在你面前,我還相信自己有靈魂的話。
春雨,是上天落下的針,格外寒冷的清明,我只能在冷雨中獨坐,大自然的哀悼鄙視我,讓我無資格為你悲傷。
任何人的祭奠,任何形式的墳墓,之於為自由而殉難的你,都顯得過於庸俗。清明節的陰雨可以滋潤乾枯的土地,卻無法讓你的亡靈柔軟,那佈滿雨夜的星星,也召不回你的美麗。
你幾乎就是當代中國唯一的高貴。
你冷眼旁觀這個世界,比卡夫卡的小說還要荒唐:當歡呼的酒杯為北大百年校慶舉起時,當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喧囂反覆響起時,你發出冷冷大笑。這所中國最著名的學府,從驅逐你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自我放逐在學術之外,變成太監傳達聖旨的地方。
將這一滴注入祖國的血液裡,
將這一滴向摯愛的自由獻祭。
揩吧!擦吧!洗吧!
這是血呢!
殉難者的血跡,
誰能抹得去?
林昭,這是你在獄中用血寫下的詩句。然而,這個吸盡了你的血的祖國,至今沒有長出自由的萌芽。
在你的愛被踐踏、你的血被出賣的地方,這塊醜陋不堪的土地,還不配你的高貴和美麗,不值得你用血淚來滋養。
林昭,堵塞你嘴唇的棉團,像骷髏一樣卡住我的咽喉,在失語時聽你訴說,是我僅有的資格,因為你用生命寫就的遺言,是當代中國僅存的自由之聲。
2004年4月4日於北京家中
作者為獨立中文作家筆會主席
轉自 《觀察》(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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