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2019年10月香港市民发起九龙区大游行。(摄影:周秀文/看中国)
“要是这次不站出来,恐怕以后再也没有这个机会。”如今看来,2019年抗争运动之初,香港人的集体危机意识,是如此的真实。往后的历史也证明了,当时我们的感觉是对的,那是我们最后一次有机会站出来。
几个月后,抗争运动步入尾声,大家亦都感到疲累,见到不少朋友引圣经中的这一句:“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该跑的路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已经持守了。”【提摩太后书4:17】
有人不喜欢这说法,认为太“放负”,只会令更多人感到挫败;这些朋友深信,革命一日未成功,就要继续坚持下去。
虽然历史没有如果,但有时我都会想,假如在历史的转捩点上,有某些人做过不同的决定,结局又会否因此而改写?假如政府在6月10日凌晨宣布,终止审议逃犯条例,北京会否一样推行港区国安法?在中美的矛盾持续升温下,香港又可否像往昔那样,继续开放多元?
以上的推理问题,无非都是想说明一个道理:“历史不会因为一事件而改变;读历史的意义在于明白一件事为什么发生,而不是妄想要改革它。”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可以大胆讲,在每个重要关键时刻,香港人都已经做了可以做的事;1989如是,2019亦如是。
但既然香港人已经做了可以做的事,最终仍然落得今日的下场,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其实早在1960年代,英国作家RichardHughes已经用“借来的地方,借来的时间”(borrowed place,borrowed time)来形容香港。甚至在二次大战之前,大英的日不落帝国亦已经步入黄昏。所以,在英国人眼中,香港无疑是大英帝国史的最终章。
与此同时,世界亦进入了全球化和资本主义的时代。所以与其说香港是大英帝国最后的回忆,倒不如说,香港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最能够反映新国际经济秩序的一个地方;香港甚至比美国更自由开放,而事实上,香港也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才急速地发展工业,并且在短短的四分一世纪,又再进入第二次转型,由工业社会转型成一个以金融和服务业为主的后工业社会。
我在1990年出来社会做事,身边有些同事在他们年青的时候也是蓝领工人,但他们可以在廿年间,转型成文职甚至是管理层。又例如我的恩师黎智英,最初来到香港的时候,他要到工厂做学徒,但在十数年间从“厂佬”转型成零售,再由零售转战传媒,以上一切只不过是四十多年光景,也是香港人的共同经历。
中国大陆在1978年后可以急速发展出口工业,很大程度是因为香港的经验。甚至在1980、1990年代,香港仍然为中国出口工业找买家,进行贸易融资,为国企改革引入技术和资本。当然,香港人亦在那个时候,的确赚了极可观的财富。在那些日子,全世界都有个想法,以为只要改革开放继续下去,中国早晚会变。
近代中国最重要的转捩点,应该是1986到1989年的这三年。当时中共总书记胡耀邦计划由内到外,由党内民主和干部专业化着手,进行体制的改革。结果是,胡耀邦根本没有机会在中共十三大提出改革建议,就在1987年初被中共的既得利益排挤和压迫。正是因为中共拒绝了那次改革,最终才导致1989年的民主运动。事过境迁地看,1989年中国大陆各地的民众其实也意识到,那可能是他们争取改变的最后一次机会。
1989年之后,仍然有人相信中共最终会变得更开放。但2019年之后,我相信世界各地绝大多数人都对中共改观,亦更明白其极权统治的本质。
相信有不少朋友都会问:“那怕全世界都因为2019年在香港发生的事对中共改观,但最终又是否能够改变香港人的命运?”但我亦只可以坦白说,到目前为止,世界各国政府最多也只可以尽量吸纳那些离开香港的人;除此以外,可以做的事不多。
但有很多选择留在香港的朋友会问:“选择留港的人究竟应该如何自处?”首先,我希望大家明白什么是尊重。每个人都有权为自己的未来作出决定,旁人可以给意见,但最终还是由每个人自己去做决定,这就是尊重。选择离开的人,不是没有代价;决定留下来的,亦同样面对各种挑战。所以,我希望在港和离散的香港人,没有必要对立。在未来的日子,要是能够继续维系着大家的共同身份,孕育我们的文化和语言,那就更加是难能可贵的事。
假如说2019年有任何正面的意义,就是这场运动真正唤醒了香港人的身份认同。在2019年之前,虽然已经有本土派的出现,但是2019年让许多许多香港人对自己的身份感到共鸣。至少从我个人而言,不论是“狮子山下”抑或“海阔天空”,都不及“愿荣光归香港”那样触动到心弦;重点不只是那首歌和它的词,而是那几个月以来亲身的经历。我更加相信,有这种想法的我不是一个人;因为自从那年的六月起,每次在街上,我们都见到不少同路人。法庭禁制令,或许可以让特区政府向北京有所交代,表示自己已经用尽一切方法去灭声;但存在我们脑海中的声音和影像,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抹杀。
虽然一切的抗争,仿佛徒劳无功,但我仍然是乐观的。任何极权政府,必然会成本越来越高;香港近两、三年的市况而告诉我们,在极权统治之下,社会和经济的创造力,亦必然会越来越低;历史更告诉我们,世间没有千秋万代的统治;而每个独裁者的愿望,其实亦只是在自己有生之年,可以维持一切不变。
换句话说,极权统治每逢出现有权力转移的需要时,往往就是危机关键的时刻。当今的中共,亦不可能对十年、十五年后将会出现的权力转移,有明确具体的安排。所以,不用一代人的时间,我们将会见到中国另一次政局上的大变;但愿到时大家仍然未忘记历史,让我们可以重新导向香港回到原来的轨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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