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画像(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1905时,正在北美为革命奔走的孙中山先生得知清末大儒严复正在伦敦,便专程前往与严复见面,想劝服他支持革命。严复是位有改革之心的学者,是个保皇党,不赞成革命,但他对中国民风之敝显然也是清楚的。他们见面时,讨论到革命及改革的问题。严复当时对孙中山这样说:“中国民品之劣,民智之卑,即有改革,害之除于甲者,将见于乙,泯于丙者,将发于丁。为今之计,唯急从教育上着手,庶几逐渐更新乎!”换言之,他不认同革命,而认为应该从普及教育着手,逐步把国民质素提高,从而达到社会改造之目的。
作为教育家、翻译家、西方学术研究者的角度来看,严复抱持这种想法并不令人意外。他在晚清时已经致力翻译大量西方的学术著作,希望普及现代知识及观念。后来他又成为了民国革命之后的第一任北京大学校长,对教育有种如同对宗教的虔诚崇敬,始终相信教育可以移风易俗。
他与孙中山先生作这段谈话,距今已经是118年了。如果他今天仍然有知,看到当下中国人民的种种作为,不知他又会有何感想?
他会想像到在今天的中国社会,连好心扶起一个跌倒在路上的老人,都会惹来麻烦吗?除了可能官司缠身之外,还可能会被敲诈,要作出巨额的赔偿!当下的中国社会道德沦丧,大部分人只向钱看,崇高的社会价值大都被弃如敝屣;古圣贤的教训,往往只沦为官员干部拿来当作意识形态武器的工具。严复这一位集中国传统大儒与西方现代思想学者于一身的知识分子,对此很可能也只能哑口无言了。
又如果他得知香港近期发生的那宗国泰航班取 carpet 事件,那些国人竟然以为一个国际航空公司的服务人员听不懂普通话就是不尊重,就是歧视,要群起攻之,还要动员全国出征,严复作为当年少数精通英语的中国人,会否担心精通英语可能会成为背叛国民的罪状?
有人偷录了航班服务员在工作间内的谈笑,发布之后引来群起出征,指几位航班服务员歧视,要航空公司高层多番道歉,甚至有人扬言要令航空公司倒闭。这种不论有理或无理都不饶人的国民作风,今天已经成为一种很有象征意义的民族性格。只要人多势众,一呼百应,就可以声大夹恶。就连本应有开启民智、监察政府职能之义的报刊编辑,例如胡锡进之流,还不断挑拨煽动,毫不介意成为民风堕落的催化剂。
严复如果把这个国泰事件看在眼里,会联想到他那个时代曾经历过的义和拳事件吗?他能够说得清百多年前后,两者有何本质分别吗?据说今天这个新中国已经完全落实推行九年义务教育了,还每年都有过千万年轻人大学毕业,但情况竟然是这样。严复先生还会相信教育能令“民品之劣,民智之卑”得以扭转吗?
严复作为中国社会第一个把大量西方学术著作翻译成为中文的学者,除了把《天演论》(即达尔文《物种起源》)及亚当史密斯的《原富》(即《国富论》)这些经典的学术著作翻译介绍给中国的读者之外,他还翻译过约翰穆勒探讨现代自由主义观念的《群己权界论》(即《论自由》),又翻译过过被奉为确立现代民主政治上三权分立理论的《法意》(即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
严复会想像到他自己曾经认为应该向国家及人民推广的“三权分立”、“宪政秩序”、“自由民主”观念,今天会成为被当权者禁止在大学讲授的其中一些“七不讲”吗?如果他看到在这些理念范围的著作,今天竟然被香港政府在公共图书馆下架,中小学的阅览室也可能不会再找到这些书,部份作者甚至正面临政治迫害,他还会对开启民智作怎样的建议?
如果严复生活在今天的新中国,他还会受到权势的礼遇吗?还是会就如同被中共政权不断迫害打压的维权律师徐文立,王全璋一样,全家都受到国安部门无休止的滋扰及一而再的政治检控?更甚者,是难保他那些译着会被视为带有颠覆国家政权及煽动分裂的意图。
听过严复先生上述那段话,孙中山先生知道无法说服他支持革命,不无感慨地这样说:“俟河之清,人寿几何?”意思是如果要看到严复先生所说的,“逐渐更新”当时他们都同意的“民品之劣,民智之卑”,就如同要等待黄河之水变得清澈,这显然不是有限的人生可以企望的。
严复与孙中山两先生先后于1921年及1925年作古,如果有投胎再世这回事,他们可能已经是各有另外两个人生了。百多年后的今天,黄河之水当然还没有变清,从近日这个国泰事件反映出来的中国人“民品之劣,民智之卑”,与两位先生当年所见的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分别?或者更可能是江河日下了。在多了一身铜臭撑起的情况下,可能是“民品更劣,民智更卑”也说不定了。作为这种民风场景的那个国度,又可以与满清那个腐败的封建皇朝作何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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