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时的红卫兵。(网络图片)
“高干子弟”这个词,现在不常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红二代”、“官二代”一类的时尚词汇。 但是在文革时期,这是一个让人望而生畏、闻之色变的称谓,指的是文革以前在中共体制中位居十三级以上的党政干部的子女,文革初期的“红卫兵”就是以他们为主体的。
我五十年代出生于一个平民家庭,少年时所接触过的人里,很少有高干子弟的身影,只是经常能听到社会上对高干子弟的许多负面传言,他们给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文革灾难结束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生活范围的不断扩大,我遇到过的高干子弟逐渐多了起来, 发现其实这些人也都是普通的一群人,也是千人千面、良莠不齐,不可一概而论。 由于父母的高干地位,他们自幼便有一种傲视平民的优越感,从而导致了他们的一些与众不同的另类特点。 然而这些高干子弟们成年后进入社会,也不得不与平民子弟一样,接受 大浪淘沙般的社会选择,服从优胜劣败的自然规律。 这里,我想选择其中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四个人,与大家聊一聊。 为尊重隐私,文中人物皆隐去真名,对事不对人,务请看官理解。
人物 1:S 工友
1973 年 4 月至 1978 年 3 月,我在某省汽车运输队保修厂里工作,是一位基层的工人。S 与我一起工作,是我的工友之一。我们厂数百员工当中,只有他一人是高干子弟,也是我结识过的第一位高干子弟,他父亲是某军医大学某部门的政委,1965 年取消军衔制之前,就已经是少校或中校级别了。 虽然现在看起来这个级别好像并不算太高,但那个时期,却已经算是十足的高干了。S 工友为自己的父亲而极感自豪,开口闭口都是:“我父亲当年闹革命的时候”如何如何。在我们工厂里,虽然 S 工友的地位与我们相同,都是最基层的二级工人,但与他交谈时,他总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气势。1977 年恢复高考时, 我是我们工厂唯一的投考并被录取的人。
在我离开工厂之前,S 工友忽然失去了那往常的高傲,第一次用恭谦的口吻与我说话,以至于我一时间很不适应。S 工友对于我多年来持续不断的努力自学,表示了尊重和敬佩,叹息自己以往坐吃父辈老本,目空一切, 玩世不恭,以至于今日痛失上大学的机会。 他说,他在父亲的教诲之下,现在明白了,人生当中唯一可靠的“老本”,绝非父母的官位,而是自己个人的努力。
S 工友后来开始从电视上学习初中的课程,刻苦钻研技术,提升业务能力,并且最终争取到了上学深造的机会。 那时留在厂里的青年工人,大多是五十年代出生的同龄人,平均文化水准是小学毕业,对于国家恢复高考之类的事情,不是妄自菲薄,便是望洋兴叹,只有 S 工友一人产生了奋发图强、努力学习的想法并且付诸实施。 由此我也相信,在高干子弟这个群体中,S 工友一定不会只是个别现象。
人物 2:杨班长
我上小学时看过一本书,作者之一是杨植霖,记得那时他的职务是中共西北局书记处书记,兼任青海省委第一书记。 对我来说,杨植霖是一位远在天边的大人物。 1978 年 3 月至 1982 年 2 月,我在西北大学计算机系上学,很意外地发现,我们班的班长就是杨植霖的儿子。
杨班长年长我几岁,多才多艺,待人谦和、热情,做事稳健、成熟,很有当领导的才华,我们大家在一起共同生活学习了四年。 众望所归,杨班长是班里自然形成的领导。 他很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与人稍微打几次交道就能知道对方的兴趣爱好和优点缺点,分配工作时总能让人感到恰如其分,高兴愉悦。以我自己为例,他发现我是一个“书呆子”,于是,班里各种与学习有关的事情就都安排我来做,我很愿意干,而且总能把工作干得很有起色。
大学毕业时,或许是高干子弟的缘故,他直接进入了某部门去搞行政工作,我觉得很合适,今后定会是如鱼得水,扶摇直上,甚至日后他如果当上国务院副总理,我都不会感到意外。 不过现实非常残酷,党内竞争激烈,他后来好像也不顺利。 仕途沉浮,变幻莫测,前几年我在网上看到了一篇对他的介绍,他在党内的地位仍然不高,与父亲的显赫官位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
人物 3:Y 同学
Y 同学比我小几岁,自幼生长在北京高干大院里,尽享优渥物质生活,从小就在最好的学校上学,但却学习成绩平平。 1977 年恢复高考,Y 同学努力奋斗了两年,均名落孙山, 只有把希望寄讬在高干子弟的特权上了。 Y 同学的父亲早年间是一位马来西亚的华侨, 1937 年抗日战争爆发,Y 父回国参加抗日,此后在共产党内一路升迁,官至国务院某部副部长。1979 年,一位新加坡富商打算承包中国政府的一项大型工程,北京当局就派遣代表团访问新加坡商谈,Y 父就是代表团的团长。
这位富商很精明,事先在马来西亚找到了一位 Y 父当年的中学同学,拉其入伙。 谈判开始后,Y 父意外地发现对方团队中的这位自己当年的好朋友,这使得商业谈判不仅友好、和谐、顺利成功,而且还增添了一分私人情谊。 1980 年,Y 父的马来西亚朋友,以自己个人的名义,出钱、出力,把 Y 同学送到了美国去留学。
Y 同学到美国后,眼界大开,生活大变,他一边打工挣钱,一边努力学习英语,准备圆自己未能在中国实现的大学梦。 数年之后,Y 同学果然如愿毕业于美国某大学的计算机系,并在美国一家大公司的计算机部门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 在公司里,他倍受重用, 待遇丰厚,使全家人都过上了殷实稳定的美满生活。
1989 年春夏之际,中国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民主运动,当时在美国的留学生们潮水般地 涌上街头,声援北京学生; 即使一些平日受大使馆掌控的学生会的首领们,也都是保持沉默,一言不发,既没有表示支援,也没有表示反对。 唯有 Y 同学与众不同,表现特殊。 由于某些机缘,Y 同学一家人多年以来就是中国驻美国的某领事馆里的常客,常常可以从总领事那里获得一些特殊关照和内部情报。流血镇压发生后,Y 同学频繁出没于各个场合,反复宣扬,坚决支持军队出动坦克车和机关枪镇压学生。 对民主运动仇视到如此这般的地步,不能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我结识的人士中,公开支持血腥镇压的人,只有 Y 同学一人。
人物 4:王同学
王同学是我的邻居,比我小几岁,自幼生长在北京高干大院里。 我们在一起聊天时常常 爱聊一些自己的童年趣事,他对我说,他童年时常常与父母亲去一间特殊商店购物,商店不大,顾客不多,一般老百姓禁止入内,外面没有的商品,里面应有尽有,商店里也常见有李先念、邓小平、陈毅等显赫人物的出入,王同学常常与这些人的子女们在一起玩耍,回忆起来津津有味。如此童年趣事,使我大出意外,不由自主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父亲是干什么工作的? 叫什么名字? 级别这么高,竟然能随意进入副总理级别的特供商店!
1989 年,王同学在美国 D 市上学,他思维独立,并见解深刻,为人谦和,且有领导才华, 是华人学生圈内自然形成的领导。 1989 年春末,他多次组织中国留学生上街游行,声援北京学生的民主运动,并从 D 市市民手中筹措了大批捐款。 1989 年 5 月,王同学身带重金,只身一人返回北京,他安排广场附近的饭店老板们,每天运送大批食品到广场,让学生们免费取用,所有费用都由他一人支付。 镇压之后,王同学被关押进秦城监狱,他母亲惊闻此讯,来到邓小平家中大发脾气,邓小平只得下令释放,让王同学出狱回家, 并返回美国,继续自己的学业。
王同学毕业后则就业、移民、娶妻、生子、入美国籍, 买房子、过日子,后来成了我的邻居。在我结识的高干子女中,王同学的父辈是级别最高的一位。 不过,他的父母虽然身居高位,还得到过邓小平的说明,但作为高干子弟的他自己,却是一位信奉普世价值,崇仰自由民主的人士,是一位反对共产主义专制的人士,深得来自华人圈的广泛赞誉。他常常就中国的社会政治问题发表精辟论述,让我增长了不少知识,眼界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