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知名女作家张爱玲。(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说到张爱玲与胡兰成,我们不能不提及苏青。因为胡兰成和张爱玲的相识,缘起便始自于苏青。苏青在创办刊物《天地》时,写亲笔信给当时上海滩风头正健的作家张爱玲,向她邀稿,稿件写得十分亲切:叼是同性,敬请赐稿。张爱玲看着这句叼是同性,很是喜感,一个人为之笑了好久,给了苏青一篇小说《封锁》。正是因为这篇小说,让胡兰成对张爱玲的文笔一见倾心,读到第二段的时候,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读完后,心里立志要把写这文章的人找到,无论是男是女,要建立联系,要把所有能发生的关系都发生一遍。
在苏青办杂志办刊物的那段时间,张爱玲还受邀和苏青进行过对谈,这次谈话非常精彩,放在今天依然是不过时的,而苏青在谈话中,就非常明显地显示出共产主义思潮对她的影响。她提到取消婚姻,实行男女同居制度,合则聚,不合则散,妇女从家庭中走出来,参与社会;孩子则交由国家统一抚养等等。而张爱玲的观念则相对传统,认为丈夫大妻子十岁往上,是最好的一种般配。
那几年的时间,张爱玲和苏青是走得很近的。张爱玲和她的印度女友炎樱逛街,也会邀约苏青前往。炎樱很喜欢给张爱玲设计衣服,而且都是奇装异服,理由是张爱玲本人太苍白了,需要奇异一点的服装显示她的存在,而张爱玲也很热衷这些,所以她在上海时一直穿得都很奇怪。但姑姑张茂渊对此曾忿忿不平地说,炎樱设计了这么多奇装异服给自己女朋友穿-----关键是她本人倒是穿得一点都不奇怪,正常得很。张爱玲写过一篇论苏青,提到她们三人一起去霞飞路做衣服,苏青要做一件外套大衣,炎樱就热情地提出修改意见:垫肩不要,腰带不要,口袋不要,折皱花边也不要,那么苏青到末了就迟疑起来了,说这样不妥,别人都有我却没有,不好吧?张爱玲在一边看着灯下的苏青,就笑起来,形容她是乱世里的佳人。她看得懂苏青的好,欣赏她身上那一种宁波女人的热闹,勃勃生机。在《我看苏青》里她这样写:苏青是——她家门口的两棵高高的柳树,初春抽出了淡金的丝。谁都说:“你们那儿的杨柳真好看!”她走出走进,从来就没看见。可是她的俗,常常有一种无意的隽逸,譬如今年过年之前,她一时钱不凑手,性急慌忙在大雪中坐了辆黄包车,载了一车的书,各处兜售,书又掉下来了,《结婚十年》龙风帖式的封面纷纷滚在雪地里,真是一幅上品的图画。
苏青是乱世里的盛世的人。她本心是忠厚的,她愿意有所依附;只要有个千年不散的筵席,叫她像《红楼梦》里的孙媳妇那么辛苦地在旁边照座着,招呼人家吃菜,她也可以忙得兴兴头头。她的家族观念很重,对母亲,对弟妹,对伯父,她无不尽心帮助,出于她的责任范围之外。在这不可靠的世界里,要想抓住一点熟悉可靠的东西,那还是自己人。她疼小孩子也是因为“与其让人家占我的便宜,宁可让自己的小孩占我的便宜”。
她在文章里评价苏青的婚姻和她的执意离婚:“即使在她的写作里,她也没有过人的理性。她的理性不过是常识——虽然常识也正是难得的东西。她与她丈夫之间,起初或者有负气,得到离婚的一步,却是心平气和,把事情看得非常明白简单。她丈夫并不坏,不过就是个少爷。如果能够一辈子在家里做少爷少奶奶,他们的关系是可以维持下去的。然而背后的社会制度的崩坏,暴露了他的不负责。他不能养家,他的自尊心又限制了她职业上的发展。而苏青的脾气又是这样,即使委曲求全也弄不好的了,只有分开。”
苏青原名冯允庄,又名冯怡和,这个名字能看出,她出生在一个文化素养极好的书香门第的家庭。她曾经就读于南京中央大学,在学校被人封为宁波皇后,很出风头。因为家里安排早早订了婚,不曾完成学业就结婚做了少奶奶,她嫁的丈夫是个旧家少爷,脾气很大,又不肯好好养家。小夫妻脱离了大家族的庇护,在上海谋生,又陆续地生养孩子,日子过得是口角不断。在在1930年代后期,她就开始写文章投稿,因为她写的都是新女性新家庭的生活和苦恼,真实又亲切,行文泼辣又细节生动,很接地气,所以读者甚多。她曾因发表《论离婚》的泼辣文风,受到汪精卫政府的上海市长陈公博的欣赏,还特意给了她一个政府专员的职位,二人也一度过从甚密。也是受了这种鼓励,苏青和丈夫离婚,夫妻关系交割清楚。因为孩子太多,也是无法交割清楚的,二人还是楼对楼地做邻居,住得很近。孩子们都跟着苏青。而苏青的悲哀在于她对自己的角色定位一直是不清晰的,她摆脱的只是一个不如她意的婚姻,和一个男人离婚,转而又从另一个男人,另一段情感里得到弥补。最好这个男人是令她扬眉吐气,志得意满,超过第一次的,证明她这个婚是值得离的。而在终身之事上,苏青既做不到放下这几个孩子,清清爽爽地单身女子的身份再嫁,也做不到完全放弃自己的私人感受,为了孩子们,一心一意做一个好母亲。用张爱玲的话说,她的豪爽是天生的,不过是一个直截的女人,谋生之外也谋爱。
在苏青在上海滩办杂志卖文为生的那几年,曾经和一些位高权重的高官要员有过交情。其中有日占时期汪精卫政府的官员,陈公博,胡兰成等,也有1945后国民党政府的官员。1945年,二战结束。日据时期活跃于上海文坛的苏青和张爱玲,自然都被人追究,说她们与汉奸有染,而苏青这么个性热闹的人,自然是被人在报纸上骂得更加凶一些。她不知避祸和收敛,续写了结婚十年。写的是她离婚之后的生存境遇,也包括了各色男人的纠缠。其中呢,她也写到了胡兰成,虽然化名谈维明,谈到的职务和人物个性,却是让知道内情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胡兰成。于是,这本书公开出版以后,苏青也自此失去了张爱玲的友谊。
有一位后来去了台湾的作家曾经出来认领,自己是续结婚十年中的某个人物,在香港的报纸上撰文回忆在和苏青交往的日子,当时的前夫就住在对门,互相方便往来,前小叔子也来找苏青,因为对她身边出没的男人很不放心的缘故。这人也写到,有时候夜里他去看苏青,见苏青的孩子们被安排睡在客厅的地板上,独有苏青在卧室里,犹做灯下美人,等待有情郎。当事人因为有感情打底,怎么样难堪的事情写在笔下都有其脉络。但在我们读者看来,真的是,非常难堪,非常难堪,而且非常凄凉的。这文章里也写到陈公博被公审枪毙后,照片登在报纸上。苏青看见报纸,自然是十分不安的,但这不安,也是找到这另一个男人来陪伴和安慰。
1949上海赤化后,张爱玲,胡兰成,以及一些和苏青过从甚密的朋友都远走高飞。而苏青呢,则是缺乏这种远见,同时她脑子里是受共产主义思维荼毒的。于是她痛快地换下旗袍,换上了人民装,在芳华越剧团做编剧,曾经编剧的《宝玉和黛玉》,十分卖座,据说创下了连上映几百场的记录。她很有兴致,跟风郭沫若的话剧《屈原》,创作新戏《屈原》时向专家贾植芳写信求教楚辞的问题,贾呢,不久后又被牵涉到胡风案,苏青呢,自然也没逃过厄运,被关了近两年才出狱,回到原单位看大门,自此再没有机会写点什么。在1950年代还有一件祸事,就是她的前夫,本已再婚,1949年后在上海一家法院工作,因为伙同贪污罪,被定罪枪毙了,前夫的现任妻子害怕,自己不敢去认尸,要来找苏青,本来苏青和前夫为了孩子,从来没有断过口角官司,但在生死这种大事上是讲义气的,于是一起去被枪毙的死尸堆里认尸,领回来安葬。
而这对苏青而言,也就意味着养育子女的责任全落在她头上。而中共在1960年代,1970年代发起的一连串的政治运动,一次都没有放过苏青。而她的儿子女儿因为她的缘故,身为贱民,根本没有机会受很好的教育,全是在流放外地和上山下乡中颠沛。苏青一次次地被捕下狱,交代她的种种反革命罪行,过程之中,受尽凌辱。据说,有人遇见过被释放出狱后的苏青,已经完全是个老太太了,剪着短头发,异常的沉默寡言,冬天默默坐在弄堂口晒太阳,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弄堂老太太没有区别。晚年,她和女儿外孙寄身在市中心一间房子里,需要和邻居共同使用厨房卫生间,狭窄的空间内大家心情都不好,彼此口角不断,她们这样被视为贱类的人家,家里又都是妇孺,自然是受气更多,有冤无处诉的,于是申请换房子,折腾到边缘郊区,落个清净。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身患各种重病,经常吐血,那个阶段儿子每天给她做好饭之后,出去摆地摊,如此相依为命,每天苏青看见儿子回家,就问道,今天赚到钱了吗?而这个钱,也不过是几块钱的人民币。她给友人的信中写道,病痛缠身,毫无生趣,只求速死,死了也谁都不知会。据说她想再看一眼当年自己的书《结婚十年》,但这本书早已被共产党列为禁书,而她自己家被历次抄家,昔日痕迹无存。可见在这种倒行逆施的专政统治下,人的尊严被践踏被剥夺到什么样的地步,除了苟活,个人意志早已被摧毁,没有了任何精神生活。1982年12月的一天,苏青的儿子收摊回家来,做好饭了去叫她,才发现母亲已经过世了。终年69岁。而两年后,上海市公安局才作出《关于冯和仪案的复查决定》,内称:“……经复查,1955年12月1日以反革命案将冯逮捕是错误的,现予以纠正,并恢复名誉。”也就是说,安在苏青头上的反革命罪,是共产党发起的针对自己统治下的人民发起的戕害,制造的无数桩冤假错案中的其中一桩,而苏青为共产党的这个错误,在牢狱中渡过了整个后半生。
苏青的一生,是非常令人唏嘘的。她的一生可谓一个标本,作为一个民国新女性,她主张女权,有才华,也有行动能力,但和张爱玲的母亲一样,她所有的行动也不曾最后获得幸福。又因为她的思想受共产主义理论影响,在1949她选择留在大陆,而共产党无论是针对知识份子的迫害,还是对普罗大众的生活与尊严的恶毒摧残,苏青全都一次不拉地经历过了,在惊恐和屈辱中渡过了毫无尊严的后半生,含冤而逝。曾经影响过苏青的思潮,无论是女权运动还是共产主义,今天依然在影响着世界,而苏青的一生,值得我们以此为监,映照自身-----我们必须要反省这种违反传统人伦的女权主义,共产主义在我们女性思想中的渗透,甚至潜移默化成为我们自身的一部分,我们要有能力对此监别和否定,这也是我们活在今天这个共产主义邪灵统治世界,中共病毒荼毒生灵的世界的意义之一----站在时间的末端,反省前人的生活经验,去归正,而不是承继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