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国军中央军进军新疆。(网络图片)
曾任台湾大学军训总教官的郭岐将军,曾任国军四十五师少将师长。他将民国三十四年在新疆与入侵的苏联红军激战的史实,写成了《碧血黄沙战新疆》一书。国军在整个作战过程中的神勇惊天地,泣鬼神,现将自序与该书的精华部分刊出,以飨读者。
前进无门后退无路
民国三十四年九月五日,我部国军四十五师奉命放弃精河,东援乌苏。七日夜八时开始向东转进撤退。经四昼夜血战,抵乌苏城西四十里的四棵树地方。为了明了乌城战况,乃由师部及各团所配电台分向有关部门发电询问。不幸得很,所接来讯,均言:“乌苏县城,七日陷敌,希勿轻进”等语。本人获得此一噩耗后,深知本师前进无门,后退无路,已陷绝境。只希望第一团刘抡元团利用骑兵在沙漠行军的优点,绕过敌据乌苏,创造奇迹,转进到国军驻守的重地──绥来城,再为国效命,余愿已足。至于由本人所率三个步兵团,既被敌围,又陷万里黄沙戈壁滩上。即使有幸能突破敌人的包围圈,也冲不出大自然的包围圈。因为本人曾巡视过乌苏城郊,万里黄沙一望无垠。于今本师不仅弹尽,尤且粮绝。无弹无粮之师,在无援的情况下,何再能冲锋陷阵呢?当本人与念及此时,唯恐本师军用电台,陷敌以后为敌所用,那样后果,影响整个新疆大局至巨。乃下令电台台长毁电台,译电员焚密码本。多数电台人员,都能遵令实施。唯独该译电员,视密码本如生命,先是支吾抗命,继之与邱参谋长顶嘴。人到绝境时,大都向坏处想。本人也不例处,突疑该译电员,心怀二志,想假密码本,在降敌后来求生。本人想及此处,不禁怒由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突拔出腰中手枪,乘该员顶嘴之时,向其头部连射两弹。这是我自从军以来,以长官身份,制裁部属的第一次。眼见该员随枪声倒地后,则又引起不忍之念。过去在精河前线,同甘共苦快半年,于今大家同临死亡边缘。何必再凡自己人枪杀之。本人就因心生悔意,突然眼前一黑,失去灵智,而昏死过去,在场的人都听到两声枪响,突见译电员与我先后倒地,他们认为我已自杀。在场外的人,也都听到枪声,此时此地,除了师长为国成仁,举枪自杀外,已无开枪理由。就此我的殉职死讯,不仅传遍全师,竟然辗转传到迪化司令长官部。这就是我的灵位于民国三十四年冬,被供进忠烈祠的由来。
沙场喋血全团牺牲
当我昏死过后,全师官兵顿感众龙无首,乱成一团。大家就共推邱参谋长为临时指挥官发号施令。凡有马可骑的人,如警察局、县政府、邮电局以及商会等各机关的人,组成马上逃难队。由警局路池局长及温世杰二人,为正副领队,作自谋取求生之途,不要再依靠本师保护。凡属本师官兵,均组成突围支队,由第三团王克仁团长率领,掩护师部人员,绕过乌苏城,直闯奎屯河上安集海大桥,以便过河后转进绥来城。
按奎屯河上安集海大桥,为绥(来)乌(苏)公路上最重要的交通孔道。此时已为伊叛军占有,不仅派出大队叛军驻守,尤有飞机大炮战车助阵。而王团长所率领的都是步兵,一因子弹缺乏,二因体力不继,那里是伊叛军的对手。此役的结果,上自王团长与邱参谋长,下至士兵,全部为国牺牲,万分可惜。
在我昏死以前,向我告别的赵沐如团与邓尔登团,也因白昼行军,行动暴露,先之遭敌机狂炸,继之被敌骑猛追。当进抵天山山区时,每团仅余数十人而已!此数十人,虽算逃出敌人包围,仍难逃出大自然界的灾害。奔向焉耆的赵沐如团,仍然困死于白雪皑皑的山区内。仅邓尔登团长率有五、六人,沿途以草根兽皮来裹腹。才冲破大自然的包围,重返驻防阿克苏预七师师部,亦云幸矣!
忠义相随死而后已
杨副官一面为我裹伤,一面反驳我的话回说道:“师长为何对我出此言?我追随师长已多年,此次大难不死,都是托师长洪福庇佑,我决不愿离你他去。”
杨副官一面和我讲话,一面和包围我们的敌人开枪作战,如手枪子弹临时卡弹,他就交给我来退出卡弹,他以我的手枪去应战。手中虽在应战,但口中还在责备邱参谋长等人,不该在师长昏迷状态时,甩下就走,并咒骂这些人不会有好结果。此时的杨副官神情激动,接下又祝福我说:“师长洪福齐天,天地鬼神都会保佑你的,绝不会在此役中为国牺牲的。我也就托师长之福,定会活下去的,即使为国牺牲,也要死在师长身边!”
当时敌人并不明了据守该一高地的兵力,仅我们二人。但是当他们每次派人前来搜索,一到手枪射程境内,就被杨副官打死。经过半天的缠斗,他们连续死了八人。一直快到天黑时,他们才拔转马头而去。但原和我同行的七八十人,除在半渡时先遭敌人奇袭,死伤过半外,未过河与过河的人,都又四散奔逃,不知所终。夜幕低垂,我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一人,只好和杨副官商量,来作二人行。在作战时,只知应付敌人,一切皆顾不到。及至又作行军,这时已是北疆九月天,一入夜就感凉意,才知军大衣遗失崖下。又因过河后想趁有水时将两个水壶装满水,以应急需。因突遭敌人奇袭,致水壶遗在河边,大衣失散崖下。杨副官想及前进无期,这两件东西都是必需之物。他提议由他趁黑去两处找回,而我怕他一人前去,再行失散,乃全力反对。我二人研商结论认为水壶太远体积又小,不容易找到,大衣只在崖下,体积又大,极易觅回,就此决定只找大衣。在他离我采取行动时,我还低头看一下我手腕上的夜光表,正指十时。我也认为时值深夜,敌人绝不会再在那里监视。当他走了一刻钟时,突然听到清脆的一声枪声,我知情势不妙。若是双方交战,一定有无数的枪声。于今只能一声,一定是杨副官中伏,那就凶多吉少。在我想来如受轻伤,二十分钟至半小时,定会返回。但我等到十一时,仍未见到他回来,想必是杨副官已为国成仁。当时内心非常凄凉,寒风凛然,夜虫悲呜,荒山漠野,敌骑纵横,只身孤影,何处容身。当时已是午夜十二时了,顿感身留此地,定被敌俘,一息尚存,绝不愿如此。唯一办法,就是乘敌人未到此地之前速离此危地。在敌人再行搜索时,若找不到人,就会推想原仅杨副官一人而已。他就不会再派敌骑来追击。那我岂不就可脱身吗?
无定河边白骨遍野
就在此时桥上敌人汽车先后通过。为了一明敌情乃爬到桥边向上一看,满车都是老毛子(俄国人),向东奔去。因为公路上不时有敌人军车来往,当不宜我行。只好和那个死人,相陪共伴了半天。在此半天时光中,发现了一奇景,即在桥头上空,有许多乌鸦和喜鹊,盘桓于桥的两端与上空,并且相互大叫。在我想来,这大概是闻到刚死的人的气味,想来天葬那个死人,奈因我在他的身边,不敢下来,只好在空中盘桓乱叫。一直等到夜幕低垂,我始离开小木桥,再沿公路边的电杆,向东急走。沿途所见,不是焚毁的汽车,就是倒毙的马匹,尤且脚下不时踢到死尸。由此证知,本人当时所走的路程,曾经是敌我的激烈战场。
此处的死尸,大都是我国军的遗骸了。因为吃了败仗,抛尸旷野,无人埋葬了。即景生情,就想起古战场诗云:“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所经实况,正是“沙漠无情,鸱鸟有意!”甫行死去的人尸,都变成鸱鸟们的美味。无怪我和那个死人躲藏小木桥时,天空中有那么多的鸟在盘桓。笔者就在那横尸遍野,尸臭四溢的环境中,如孤魂野鬼般的游于无垠的沙漠滩上,内心中触景生情,不禁想及本身不日也要步上死尸后尘,因而悲从中来。正在感叹之际,忽见公路上的汽车灯光,由东而西向我身在之处驰来。好在当地遍地死人,本人乃及早躺在地下,与死尸为伍。敌人当然也不在意。我反而躺在公路旁来数敌人的汽车数目。第一辆是俄制小轿车,当然是敌人的较高指挥官,其后紧随著有五辆大卡车,车上满载荷枪的步兵,当然是前车的护卫。此时我的内心,突发奇想,如自己能带几颗手榴弹的话,岂不就可一举将此敌酋消灭吗?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也死的有价值。可惜当时身上没有手榴弹,奈何?
狼嚎狗吠大野恐怖
沿着电杆走了一夜公路,再未遇到白菜与西瓜皮之类的食物。如再继续走下去,因目标显著,危险特大,必需另找蹊径,躲敌耳目才是。乃于翌日黎明时,乃脱离公路行程,改向东北方向,长有矮树丛的地方走去。当进入矮树丛中,不仅隐蔽良好,尤且不时发现黄羊野兔之类的动物,窜出其间,空中也有各种鸟类翱翔回旋。这说明此地已有生物可吃。可是如何才能将一蹦三跳的黄羊与野兔抓到手中,变成我的充饥解渴的食物,则大有问题,怀中虽有一支手枪,一因射程短;二怕敌人知,不敢轻易动用。旋又想及,即便打到黄羊,又无法下手来吃。因为自己身上根本没有小刀可用。走笔至此,才想到每一位游牧居民,如蒙古人、哈萨克、在其皮靴桶上,一定带一把小刀,乃是他们随时随地求生的工具。可惜我们汉民族,因进入农耕社会,不作此备。于今笔者身陷绝境,才想到随身携带小刀的重要,但已迟矣!奈何!
九月十六日整天在行走,因有矮树林作隐蔽,可以放心东行,充饥的食物,就是矮树林中,发现了一个大蛤蟆,既嫩且柔,根本用不着小刀,抓到以后,就把它撕成两半,连血带肉,吞入口中,送入肚内,算是我一日的美餐。虽然在树丛中还想找几个嫩蛤蟆,已难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