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最爱灵竺的山水,最喜灵竺的寺院,与灵竺的僧人交往多且深。(图片来源:公有领域)
接续〈白居易的佛缘为何能如此深厚 名垂千古?〉。
白居易是唐穆宗长庆二年(822)由中书舍人外放杭州刺史的,在杭州一任三年。杭州是江南都会,风景胜地,且有“东南佛国”之美誉,优美如画的湖山之间梵刹遍布,高僧辈出。佛缘深厚的白太守在杭州更是如鱼得水,他游山览寺,广交名僧,品茗论禅,诗文酬唱,不亦乐乎。孤山、南山、灵隐、天竺、玉泉、龙井、凤凰山、云居山……,杭州的山山水水都留下了诗人游历的足迹以及千古传颂的诗篇。
白居易在杭州的方外之交、诗佛之缘给杭州历史人文留下了辉煌的篇章,宝贵的财富,这是杭州弥足珍贵的文化资源。
佛缘广结
玉泉寺,又名清涟禅寺,后世曾改名净空院。该寺位于灵峰青芝坞,因有色白如玉,晶莹澄澈的“玉泉”、“清涟”而闻名。一次,白居易拄杖来到玉泉寺,面对清澈的玉泉,万缘放下,寄情山水,心闲神定,兴尽下山,不亦乐乎。有玉泉诗记之曰:
湛湛玉泉色,悠悠浮云身。
闲心对定水,清净两无尘。
手把青筇杖,头戴白纶巾。
兴尽下山去,知我是谁人?
在环境清净无污染的地方,太守摆脱了杂务,心境清净无烦恼,身心闲适而自在,犹如隐逸闲道人。
唐贞元年间,报恩寺建于西湖东南凤凰山东麓的万松岭畔,寺内有浣云池、舞凤轩、铜井等景点,浣云池尤为奇特,妙不可言。白居易以诗人、禅者特有的审美力与感悟力,言人之所不可言,将浣云池的轻灵飘逸、览之怡人的景色与鲜活空静的境界生动传神地再现出来了。诗云:
白云本无心,卷舒长自洁,影落一鉴空,可浣不可涅。
鸢飞鱼跃间,山下俱澄澈。此意难与言,览之自怡悦。
唐玄宗李隆基开元年间曾诏告天下,各郡以“开元”为额建一大寺,杭州郡的开元寺建于云居山与清平山接壤处,为唐代名刹,规模宏大。该寺环境十分幽静清新,是杭州最早栽种牡丹的地方,也是观赏牡丹的最佳去处。白居易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地方,曾携酒进寺观赏牡丹。
徐凝《开元寺赏牡丹》有“此花南土知难栽,惭愧僧间用意栽。海燕解怜频睥睨,胡蜂未识暂徘徊。虚生芍药徒劳妒,羞杀玫瑰不敢开。惟有素苞红萼在,含芳只待舍人来。”这里的“舍人”即指曾任中书舍人的白居易。
招贤寺在西湖北山葛岭下,背山面湖,风景独好,曾是著名律寺 。寺内有一种烂漫的山花香气袭人,特别可爱。白居易进入寺内,山花扑入眼帘,犹如仙物。不禁诗兴大发,出口成章:
何年植向仙坛上?早晚移栽到梵家。虽在人间人不识,与君名作紫阳花。
诗成还冠上一段《紫阳花诗序》:“招贤寺有山花一树,色紫花香,芳丽可爱,颇类仙物,而无人识者,因以紫阳花名之。”无名山花、著名律寺有幸,紫阳花因诗人而得名而闻名,招贤律寺因诗人、因紫阳花而清誉更着。
灵竺深情
白居易最爱灵竺的山水,最喜灵竺的寺院,与灵竺的僧人交往多且深。灵竺是名僧辈出云集、杭州佛教文化荟萃之地,虽然离城远了些,但只要一有机会,白居易就会往灵竺跑。诗人自述“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这是他三年任满离杭前,割不断与灵竺的深情,专门入山进寺与僧人辞别时写的《留题天竺灵隐两寺》一诗中的开头两句。
一、撰灵隐寺之诗
他第一次去灵竺是长庆三年的春日。灵隐寺面对飞来峰,背倚北高峰,寺前有冷泉潺潺流过,寺内寺外,林木葱茏,繁花盛开,风景如画,美不胜收。寺内僧人闻知既是新太守,又是大诗人,更是佛弟子的白居易光临道场,无不喜出望外,竞相一睹,热情接待。太守平易近人,诗人倾心空门,自然很快就与僧人十分亲近,打成一片了。诗人看到灵隐寺内的红辛夷花(辛夷亦称木笔)开得艳丽无比,香气沁人,犹如朵朵红莲,不由诗情禅意勃发,信手拈出一首《题灵隐寺红辛夷花戏赠光上人》,诗曰:
紫粉笔含尖火焰,红燕脂染小莲花。芳情相思知多少,恼得山僧悔出家。
全诗既把辛夷花描绘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富有生气,又亦庄亦谐、风趣幽默,自然融入了“色空不二”、“欲色异相”的佛学义理,禅意盎然,令人拍案叫绝。
灵隐寺法幢高悬,法音宣流,道风整肃。时有灵隐寺住持道峰法师精通华严,很受诗人敬重。故道峰应邀去城内龙兴寺开讲《华严经》时,白居易曾亲临法席聆听,亲见信众云集,法席隆盛,印象甚深。因此他在应请撰写《华严经社石记》时,专门述及道峰法师在龙兴寺开席,听众达数千人之盛况,留下了珍贵的杭州佛教文化史资料。除道峰外,当时灵竺的名僧 还有道标、韬光等一大批,他们都吸引着诗人不止一次地访游灵竺。
二、撰天竺山与寺之诗
诗人流传千古的杰作是《游天竺山》:
一山门作二山门,两寺原从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接北山云。
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遥想我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
诗中“两寺”即指下天竺寺与灵隐寺,均由西印度高僧慧理开创,历代高僧迭出。下天竺寺原为翻经院,在飞来峰南,灵隐寺在飞来峰北,诗人把灵竺两寺的地理、历史联系与整个环境氛围十分形象、灵动、贴切地表现与烘托出来了。
还有一首《游古天竺寺》:
佛国灵山最深处,如来于此建清都。五峰拱揖环屏障,四面云霞列画图。
夜静光芒腾舍利,月明台殿浸冰壶。我来恍入金天界,三伏炎蒸半点无。
古天竺寺环境十分清幽,乃避暑佳处。三伏天酷暑之时,诗人来到寺院,恍入佛国天界,身与心顿觉清凉,热恼全无,何等惬意。诗人曾专到天竺寺七叶堂避暑,并留有《天竺寺七叶堂避暑》一诗:
郁郁复郁郁,伏热何时毕。行入七叶堂,烦暑随步失。
檐雨稍霏微,窗风正萧瑟。清宵一觉睡,可以消百疾。
暑热烦恼,身心百疾,一了百了,真可谓“治苦赖空门”也。
有时他还忙里偷闲,留宿灵竺,品茗赏景,饮酒赋诗,谈禅论道,颇为潇洒。《宿天竺寺》一诗即透露了这方面的资讯:
野寺经三宿,都城复一还。家仍念婚嫁,身尚系官班。
萧洒临秋水,沈吟下晚山。长间犹未得,逐日且偷闲。
诗人一有空闲方便即入寺游访,甚至留宿,但诗人总有家事、公事牵缠,只能忙里偷闲了。
白居易与韬光禅师
灵隐寺右、北高峰下的半山腰里有个山坞叫巢枸坞,唐代著名诗僧韬光禅师曾在此建庵,后人称之为韬光庵。韬光是四川人,据说其辞别师父出去云游时,其师有偈“遇天可留,逢巢即止”,白居易守杭期间他刚好游经巢枸坞,见此处清幽,恍然有省,即按师命于此结庵安居,说法接众。白居易慕其名,欲结为诗友,曾专门作诗邀其进城相聚。诗曰:
白屋炊香饭,荤腥不入家。滤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
青芥除黄叶,红姜带紫芽。命师相伴食,斋罢一瓯茶。
但韬光喜静,不欲进城凑此热闹,以诗婉拒。诗云:
山僧野性好林泉,每向岩阿倚石眠。不解栽松陪玉勒,惟能引水种金莲。
白云乍可来青嶂,明月难教下碧天。城市不能飞锡去,恐妨莺翠楼前。
韬光确是个清净高僧,不陪玉勒(玉带,喻指朝廷官员),不媚世俗,惟种金莲(喻指佛种善根),诗中还暗含对“莺翠楼”的奢靡生活的规箴。传说白居易不但不恼,反而对韬光更为钦敬尊重。禅师不进城,太守上山访。白居易曾多次入山造访韬光,韬光则素斋相待,煮茗相伴,两人切磋佛法,吟诗酬唱,结为深交。一口烹茗井至今犹在。白居易还为庵院题额,名“法安院”。北高峰下溪流上白居易下马上山必经的石桥,后人呼之为白乐桥,此名一直沿用至今。
白居易与道标法师
住持天竺寺的道标法师,杭州富阳人,七岁于灵隐出家,少有奇才,在剃度前的严格考试中拔得头筹。他曾在飞来峰之南的西岭下构筑草堂,因此人称“西岭和尚”。他也是一位诗僧,名重一时。白居易来杭前后都与其有交往,颇为投契。道标于长庆三年在天竺寺坐化圆寂时,太守因政务缠身,尤其是疏浚西湖工程正处关键时刻,实在脱不开身,未能进山送别,深为遗憾,只得派人送去挽幛,以寄讬哀思。诗人是个重友谊、重感情的性情中人。
他与天竺南院的四位高僧亦有很深的友谊,在《题天竺南院赠闲元清四上人》诗中有“白衣一居士,方袍四道人。地是佛国土,人非俗交亲。城中山下别,相送亦殷勤。”可见他们的交往较多,交情颇深。
白居易与清头陀、士坚法师友好
诗人既钦敬有才气、善诗文的高僧,亦佩服清心寡欲、刻苦修持、行头陀行的苦行僧。他听说灵隐西峰有一勇猛精进的清头陀,曾专门去拜访,并在《题清头陀》一诗中,描摹了清头陀苦修的情景,透出诗人深深的敬意。诗曰:
头陀独宿寺西峰,百尺禅庵半夜钟。烟月苍苍风瑟瑟,更无杂树对山松。
他在江州司马任上认识并很投合的庐山东林寺士坚法师来天竺云游参访,使诗人非常高兴,二人曾多次晤谈,当得知士坚欲返庐山的消息后,他又特地赶到天竺送行,并留下了《天竺寺送坚上人归庐山》一诗,他用诸法无常的义理将聚散看得很平常,把二人的相会别离洒脱地说成是“与师俱是梦,梦里暂相逢”,明白了梦幻人生的道理,离愁别绪也就容易化解了。
心系灵竺不舍杭州
白居易对灵竺的深深眷恋之情,终于化为一首清诗《留题天竺灵隐两寺》。诗曰:
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宿因月桂落,醉为海榴开。
黄纸除书到,青宫诏命催。僧徒多怅望,宾从亦徘徊。
寺暗烟埋竹,林香雨落梅。别桥怜白石,辞洞恋青苔。
渐出松间路,犹飞马上杯。谁教冷泉水,送我下山来。
他与杭州百姓包括灵竺的僧人们结下了那么深厚的感情,他真不舍得离开杭州,辞别灵竺。但是“黄纸除书到,青宫诏命催”,皇命不可违啊!一个“催”字,极为冷峻深刻地表达了他“身尚系官班”的那种身不由己的感受,他是多么不得已,多么不情愿啊!
他不愿意走,随从也不愿意走,僧人们又何尝舍得诗人离开呢?“僧徒多怅望,宾从亦徘徊”,这十个字把这种感情表达得多么真切感人。体恤百姓,为民做了不少好事的太守,与僧人更是意趣相投的“白衣诗僧”要走了,僧人们无不怅然若失,而太守的随从们也都徘徊不前,双方情真意切、恋恋难舍的感人场景呼之欲出。
在烟笼寺竹,雨落林梅的情景中,诗人依依不舍地向一桥一洞一一深情辞别,他怜惜着路桥上的白石,眷恋着山洞中的青苔,诗人不仅对灵竺的人们充满感情,而且对灵竺的山山水水,无论是一草一木,还是一砖一石,无不饱含着深切的情意。他还特地挑选了两片天竺奇石,携带身边以为纪念,并吟诗一首:“三年为刺史,饮水复食檗。惟向天竺山,取得两片石。此抵有千金,无乃伤清白。”诗人把天竺奇石视为珍宝,两片石里凝聚着他多少深情与依恋啊!
诗人既是潇洒超脱的,又是多愁善感,悲天悯人的。情与无情,入世与出世在好佛的诗人、士大夫身上巧妙地统一起来了。皇命不可违,不舍也得走啊!诗人渐渐走出九里松间路,骑在马上捧起杯来,再啜一口甘冽清心、回味无穷的冷泉水,不由感慨是谁教冷泉水,一路送下山来啊?冷泉水出自冷泉亭下潺潺、奔流不息的冷泉,冷泉蕴发于灵竺群山,冷泉亭是最受诗人称誉的地方。
《冷泉亭记》展现情意
诗人撰写的名篇《冷泉亭记》如是说:
东南山水,余杭郡为最;就郡言,灵隐寺为尤;由寺观,冷泉亭为甲。亭在山下水中央,寺西南隅。……山树为盖,岩石为屏,云从栋生,水与阶平。坐而玩之者,可濯足与床下;卧而狎之者,可垂钓于枕上;矧又潺洁激,粹冷柔滑,若俗士,若道人,眼耳之尘,心舌之垢,不待盥涤,见辄除去,潜利阴益,可胜言哉。最余杭而甲灵隐也。
美甲天下,回味无穷,不可胜言的冷泉亭下的冷泉水,使诗人永远深藏着对灵竺最深厚的情意,保留着对灵竺最美好的记忆。
诗人在灵竺的佛缘诗情,深蕴于灵竺的山水草木和殿堂亭阁,永远感染着在灵竺虔诚奉佛的僧俗四众,启迪着到灵竺旅游观光的男女老少,是一笔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灵竺也永远忘不了诗人,有灵隐寺大殿内的著名楹联为证:
古迹重湖山,历敕名贤,最难忘白传留诗,苏公判牍
胜缘结香火,来游初地,莫辜负荷花十里,桂子三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