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颗星,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读书。(图片来源:Pexels)
阿力金吉儿
有一颗星,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读书,在书店关门以后;浩瀚的宇宙没有谁会注意到一颗星没有归队。
小小的星,于暗淡而整齐的书堆里小心地一闪一烁,漫漫长夜,凭借自己的光,继续将手上的武侠小说读完,再蹦蹦跳跳到园艺设计类的书架取书,他原想找这一类的书,只是不巧先看到武侠小说就迷住了。他想在自己身上种些植物、做些亭榭流泉造景,因为他觉得自己太荒凉了。星星之间都传说,地球植物有优质的灵魂。
晃到食谱书区,他没看过、没吃过食物,也从不觉得饿,他想:“我应该也有味觉,例如寂寞尝起来味道就介于食谱中描写的盐和醋,只是我疏忽这项官能而已?”他用眼睛拍下食谱,或许等身上的植物长大了,就可以试着用来做菜。
微微曙光透进窗,小小的星警觉地避到角落以免被发现。白天星星是无法回去天上的,太亮了,看不到回家的方向,必须等晚上北斗和各星座就位和指引。
他知道有很多星星常会到地球的书店,星星总不方便在网络书店下订单,然后寄送到宇宙吧?
最近倒闭许多书店,逛的人也稀少,乐得小部分激进的星星提前溜到地球,违反“必须在书店关门以后”的时间规定;绝大部分的星星仍是守法的,且严守跟人类保持友善的距离。
在书店关门以后,是星星耽读的时光,读到银河都安安静静、读到经常忘记回家,让天上的妈妈都担心了。
床的觉醒
所有的床都站起来,推门外出。
床们换上各色干爽床单,褪去烟味、体味、沐浴乳或香水味,抱着各色绒毛宠物似的枕头,行走街上,跟路树打招呼,绿风袭来,床单性感地飘飞,仰望蓝天,白云对床眯眼吐舌扮鬼脸。
长期卧着的床开始学习散步、快走、慢跑,弹簧关节发出经年累月压抑的叹息声、接着是喘息声。
床走进便利超商,买了运动饮料和一份晚报,付钱时,从床底下掏出梦,各式各样的梦是床储蓄多年的财富,店员说:“梦没办法找零耶~~”床微笑道:“没关系,剩下的梦你留着用。”
床的灵魂是从人那里交换来的,代价是被人躺(奇怪的是身为人总是很容易累)。自从床有了灵魂,就想做自己,不想再被压迫,重拾做为一张床的尊严,所有的床如今都昂首站立,大踏着步向屋外走去,不再仰人鼻息,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晚报上斗大的标题写着“自从人没有了床……”照片里的人们四处坐着睡、站着睡,浓浊的鼾声正弥漫人类世界。而清醒的床,也开始有着一躺下就整夜失眠的症状。
这是一个兔子与乌龟的故事。(图片来源:Pixabay)
兔子睡
兔子:“我整夜都在梦乌龟会做什么梦?”
乌龟:“我梦见另一只乌龟,只是形象浮现很慢很慢。”
兔子:“乌龟也有爱情吗?”
乌龟:“当然,只是酝酿很慢,却心意很深。”
兔子:“也会分手吗?”
乌龟:“我们感情厘清很慢、说再见很慢,等明了彼此不合适,时间就已经很老很老,没力气告别了。”
兔子:“你已婚?”
乌龟:“没。但有喜欢的对象……”
兔子:“你会梦见赛跑吗?”
乌龟:“嗯,都是慢动作镜头,很像以前琼瑶式电影男女主角在沙滩或森林追逐……”
兔子:“我们得开始‘龟兔赛跑’了吧。”
兔子跟乌龟赛跑的时候,兔子频回头,乌龟却从不向后看风光,因为脖子得伸很长,太费劲,“也不是费劲的缘故啦,总觉得过去的风光,过去就过去了。”乌龟淡定说。
兔子经常在白天睡觉,夜晚较活跃,乌龟呵呵笑说:“大白天比赛跑步,你当然会困,啊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喔……”
兔子:“什么秘密?”
乌龟:“当你小睡的片刻,我并没有一直跑喔!”
兔子:“咦?故事不是这样的。”
乌龟:“我没有跑,因为我觉得你睡着的样子超可爱。”
兔子突然脸红:“呃,乌龟一直看兔子睡觉?!”
乌龟:“你经常蹲着睡,神经质地眯眼,眠很浅,有时会颤抖几下仿佛梦见自己被追猎,或有时翻身一式贵妇躺。跟我们乌龟不一样,我们睡觉时前脚会摆动,有助于呼吸匀畅,我们睡得很深,做着很慢的梦。”
“童话不是大家想的那样,”乌龟说:“之所以答应兔子赛跑,是因为……我老早就透过阅读而知道你会在中途小睡片刻,我喜欢看兔子睡,卡哇伊捏,至于赛跑的终点根本不重要,若以胜负看待这场比赛,就亵渎了爱情。”
兔子很慢很慢才反应过来:“蛤!”
时光回溯截取软件
岛上开始流行一款手机,内建的时钟指针逆着走,现实的生命每前进一秒、指针就倒退一秒,现实的生命每前进二十四小时、指针就倒退二十四小时……以此类推。时钟设定以“五十岁”为基点,目标客户是中老年人。为何是五十岁?因为是健忘症严重好发的年纪。
例如,你从五十岁活到了七十岁,那么你的时钟同步倒退二十年,也就是你在七十岁时透过手机连线可以看到你三十岁的影像。如果你活到一百岁,时钟就等于倒退五十年,正好看到自己零岁刚出生时的模样、看到你年轻父母如何欢喜宝爱你这个新生儿。
手机内建的时钟是结合一组App名叫“时光回溯截取”,你说像哆啦A梦的时光机吗?不,你不能回到过去改变什么,你只能在现世当下透过手机观看过去,而且每个月要付费给软件公司,“‘观看自己’也要付费”听起来很荒谬,但事实就是这样。
App功能还没厉害到可以任意调整,例如你七十岁就只能在手机看到三十岁的影像,不能一下子就调到十八岁,亦即“你活多久、才能往回看多少”,公司也顺势推出个人化的怀旧商品、贴图、长辈图,七十岁老伯传出的长辈图是他三十岁和情人合照的长相,这让老伯很骄傲,活得愈久,别人看到你手机传出的影像愈年轻。
在愈来愈往死里去的日子,更多中老年人低头查看手机内一天比一天年轻的自己,过去那些快乐、懊悔、悲伤、寂寞、恨与离愁的种种日子也一一浮现。
原本因为五十岁以后怕自己健忘症急速恶化,才买这个App,后来趋势变成,中老年人“拚命长寿”只为了从手机看一眼儿时的自己、儿时的父母动态影像。
手机已经发展到人机一体,可以传感生命灵魂,你死的那一刻--譬如九十岁3月9日死,公司会在网络直播你十岁的3月9日那天(和那个时代)的生活。
渐渐地,中老年人并不是因为害怕健忘而下载“时光回溯截取”App,在岛上变成一项“寿命竞赛”,满街灰发白发皱纹的中老年人,为比赛谁可以传出更年轻的贴图和影像而努力撑更久,把忘掉的往事都浏览回味一遍,这已成为岛上五十岁以后的人们余生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即便渐渐老去和死去是无法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