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盛夏,城郊一户人家的大门洞底下,凉风习习。我和几个孩子偎着姑姑在纳凉,姑姑摇着扇子,童车里还推着一个小宝宝。地上趴着一只小黑狗伢子,正在睡觉。我无意中发出一个“啧啧”音,小黑狗伢子摇摇脑袋,朝着我晃晃地跑过来。“哎呀!这狗会听唤,它还没出满月哩。”姑姑说。我一下子喜欢上这只小黑狗了,看它清澈的眼睛正瞅着我看,嘴里发出稚嫩的“呜呜”声。就这样,我把小黑狗抱回了家!
母亲却是个不待见狗的,上班忙得孩子都顾不上,嫌养狗费事。一见我抱了个小狗回来,一脸的怒容,又是埋怨姑姑,又是嚷嚷要把小狗给了别人。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小黑狗身上,只管给小狗喂馒头,根本没有理会母亲的话。我给小黑狗起名叫“小黑”,我们整日玩在一起,但是我也只是个几岁的孩子,并不懂得怎么照顾小狗。
一天清晨,我被妈妈的嚷嚷声吵醒了,原来夜里小黑不小心掉到厕所去了,又脏又臭的。我听见父亲说:“扔到家后摔死算了!”父亲是个老好人,但这句话成为他的人生污点。多亏我的哥哥不嫌脏,他抓起小黑一点点冲洗干净。哥哥总是很善良的,有一次来学校盖房子的工人发现了一窝刚出生的小麻雀,正打算处理掉,看哥哥想救它们,就跟哥哥开玩笑说“你让我踢一下屁股就给你!”哥哥就真的走上前去让他们踢了屁股,然后端着一窝黄嘴的小麻雀送给我养。
湿漉漉的小黑在院子里冻得直哼哼,小黑转着圈圈。一会儿太阳出来了,小黑终于暖和起来,身上的毛也很快干了。小黑突然坐下来,挠挠耳朵,一只蛆虫掉下来。从此,晚上厕所都会被覆盖起来。
又过没几天,小黑突然不见了,听母亲说是送人了。我哭了,小黑在我的生活里就这么消失了,我甚至不知道它的去向。
转眼几年过去了。有一次放假,我到舅舅家作客,舅舅家住在农村,家里有一只大黑狗非常勇猛。我是自来喜欢狗的,就用手摸摸它的头,又摸摸它的背。亲戚们都提醒我:“别碰它,它是谁也不让动的!”我看看大黑狗,并不凶恶啊!我不解地看了看舅舅。舅舅这才道出原委:
“这就是当年的小黑啊!那一年你妈妈说什么也不要这只狗,让我把它带回来。没想到这只狗来了之后,不吃东西,好几天都不吃东西快饿死了!后来没办法,反正快死了就扔了它吧,就把它放到家后的干沟里。没想到我们走的时候,它又摇摇晃晃站起来了,跟着我们走。从那以后,它开始吃东西,但是从来不让人招。”
“原来这就是小黑啊!小黑长成大黑了!”我听着小黑绝食的经历,心中非常惊诧,也异常感动。狗通人性,大黑冲我摇着尾巴,眼睛望着我,却不发出任何声音。怪不得我和大黑一见如故,我们在院子里的麦稭垛上疯玩了起来,大黑可以轻松的跑上跑下,我吃力的爬上去,不停地把好吃的麻花分给大黑吃。
转眼,离别的时刻到了。我坐上了开往城里的车,大黑一直在车外奔跑相送,但它终于驻足张望起来。它已经是这个家里举足轻重的一员了,它自由地从家前跑到家后,它在田地里奔跑,在街道上巡视,它负责看家护院,大人小孩都不敢小视它,都对它又爱又怕。它已经离不开这个家了,而我家住了楼房,又不让养狗。那一次离别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小黑。
(二)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家又有了一只小狗,这次是一只小黄狗,唤作“阿黄”。阿黄没有小黑那般乖巧懂事,但是长得很结实,也会看门。
母亲照例是不愿意养狗,甚至冲我们大呼小喝。也难怪,当时他们只有三十几元的工资。每个月父亲的钱都花在老家,老家人多还得补贴老家粮食。正好有一次家里没有面粉了,母亲便教唆我和哥哥一番,等父亲一回来,二个孩子就围着推自行车的父亲说,“爸爸,我们饿了!”
“挨饿的时候,人都吃不上,哪里有喂狗的!”妈妈又发脾气了,下最后通牒:“你们放学后,到食堂里去捡些吃的回来喂狗,要不然就不要养了!”
母命难违。于是,兄妹俩放学之后,趁着天擦黑,就在校园里寻找人们丢弃的食物。母亲的心真狠,兄妹俩上学中午不回家,阿黄一直饿到傍晚兄妹俩回家,等哥哥把吃的东西倒在盆里,才“嗷嗷”地猛吃起来,母亲在一旁监视般地看着。母亲不知道是不是“大饥荒”中受了刺激,一辈子惜粮如金。
有一次,我发现爸爸的一个同事叔叔发现我们在捡吃的,看见了还冲我们笑笑。我心中十分懊恼,有苦说不出,“他肯定以为我们自己在捡东西吃,其实我们是捡给狗吃……”
还有一次,我发现一块黄色的“大蛋糕”,橙黄的颜色十分鲜艳。我心中一喜,这回阿黄有好吃的了,马上捡给哥哥看。哥哥说,“这是包地下管道的塑料泡沫。”我拿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又用鼻子闻了一下,果然有一股塑胶的味道,赶紧松手丢掉了。
这样“拾荒”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母亲不生气了大家的日子就都好过些了。有一天,舅舅竟然给家里送来一只小花猫。“好可爱!”我一把把小猫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婷婷现在会用形容词了啊!”舅舅夸道。
家中并无老鼠可抓,也许是猫吃得少,一家人都喜欢猫。我也被这个精灵迷住了,它在黑暗处眼睛会放着光,有时亲它还会被挠一爪子。后来,这只猫长大后经常外出不归,最后一次回来道了个别,就跟野猫跑掉了。
那时候,对于物质上的贫乏小孩子其实并不觉得苦,家中不多的连环画被我们翻看了很多遍,小时候我们最爱听单田芳的评书。哥哥升初中后,晚上学校规定要上晚自习错过了评书时间,等他放学回来,就一边吃饭一边听我眉飞色舞地转述,父亲笑笑评价说几乎一字不差!后来有了录音机,我们又开始听睡前录音。
不知是不是失宠的原因,阿黄越来越悄无声息。我看着它恹恹的样子,很是生怜,就掰了一块包子给它。阿黄走过来嗅了嗅,轻轻摇了摇尾巴,走开了。
有一天我放学回来,母亲突然一脸痛惜地说,“以后别养狗了,真心疼啊!”原来母亲单位有个人,对母亲说,阿黄是生了“狂犬病”,等犯病的时候专咬主人!母亲信以为真,这个人又是平素里会打狗的,就同意把狗给他。“他们把狗用网罩住拖走了,还连打带踢的,太可怜了!还问我要不要狗皮,我说不要……”
我的心里萦绕着阿黄的哀嚎声,挥之不去。哥哥下晚自习回来后,听着母亲的讲诉,默默地吃饭,一言不发。从那以后,我家再没有养过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