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的文人,在总结自己的美学生活时,归纳了一些心得体会,其中就有“养德宜操琴,遣情宜赋诗,得意宜临书,醒睡宜嚼茗,静坐宜焚香”这样的观念。
铜炉里飘起的一丝清香,固然能让人心静如水,不过铜炉本身,又何尝不是一件令人回味无穷的器物呢?
明代诗人、文艺批评家胡应麟,平生嗜书如命,他最怕读书的时候有客人来访,影响自己读书,所以朋友们也很知趣,若是看到他的书斋有香雾弥绕,就绝不打扰,据说胡应麟也嗜炉如命,对于这样一个自负甚高的晚明文人,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香炉多半指的是宣德炉,宣德炉本是明代宣德年间设计制造的铜香炉,简称“宣炉”,但杂项大家王世襄却说如今难举出一件制作精美,且和古代记载完全符合的宣德标准器,反倒是刻有明清其他朝代年款的私家炉在气质上更胜一筹。
我们欣赏这些香炉,造型固然重要,但更诱人的是其温润的铜色。过去王世襄私藏有一款“玉堂清玩”款戟耳炉,他形容这件器物的铜色:
“色近棠梨,莹澈闪金光,而大半为黑漆古遮掩,淡处如雾翳,浓处如墨泼。静中晤对,忽欲浮动,恍若陈所翁画卷,弥漫中将有神龙出没。”
这些句子看上去就像在描绘一幅中国古代的文人画,同时,也恰如其分地体现了文人器的核心所在,本是金属与火、氧气的自然化学反应,但却可以用别样的温柔去看待它们,赋予其以诗意的美丽。
很多文人书案上的老铜炉,线条优美古雅,皮色枣红,宝光内敛,很讨人喜欢。不过,像铜炉那样的古铜器或老铜器,过去却是被很多人忽略的一个门类。
其实古人用铜做了很多器物,除了铜炉,还有大小的上古青铜器、青铜钱币、铜佛像、铜镇纸、铜镜以及各种老铜杂件。
我观察很多老铜器物,被长期摩挲把玩养成的包浆,真是非常温润,过去我觉得玉、紫檀、老银都是温润的,但没想到古铜器一旦被养好,温润亦非常喜人,像王世襄说的“金黄与黑色氤氲相生,互相遮掩,而又各铺一片,沉静素雅”,这种感觉在其他器物上你就很难找见。
古人不像现代人那样有如此多的数码设备,很多文人雅士给一件器物所赋予的钟爱,是我们大多数无法想像的,这种生活已经远离我们很久,但要捡起来,也不是太过艰难。
无论如何,铜炉自身的沉静素雅,无不指向古代文人向往的温润。从焚香到赏炉,古代的文人雅士一边品味生活之美,一边维系着他们在道德和精神上的追求。
古人把焚香与烹茶、插花、挂画并列为四艺,我们或许永远不会亲历他们的美学生活,不过,每次我在铜炉上插上一炷清香,就会想到他们也曾做过同样的事。
很多人说这是古人修身养性的方式,但我觉得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们内心保持着那份对待天地的敬畏,这种敬畏之心大概是我这个现代人终身都无法企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