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网站收集了上千篇《往事微痕》的文章,内容都是当事人在反右、文革等历次运动中亲历、亲见的事件。现将《往事微痕》文章整理后陆续发表;应读者要求部份文章会重新刊出,以飨读者。
男主人公:豁出性命说实话
1969年,我被释放出关了2年10个月的禁闭室,原武林机器厂被撤消,剩下的劳改犯200余人调到蒋堂农场。1971年10月,以“武林案件”命名的反革命集团案审查结果确定为假案,我终于按照刑满释放的规格,脱去戴了一年多的脚镣,分配到缸窑场员队,戴反革命帽子留场继续改造。
浙江省蒋堂劳改农场,相当于团级编制,我所在的下汪大队下辖的3个劳改中队,集中居住在下汪的监舍内;此外还辖梨园、缸窑、里坞3个场员队,全部从事农业劳动。场员不同于劳改犯之处,是可以抽烟、留长发,进出没有武警看管,假日可请假外出,而且还有工资,我的月工资从开始的17元涨到23元。
不久,我结识了缸窑农场的水管员朱明伦。
朱明伦的案情颇具传奇色彩,他给自己编了两句顺口溜:“豁出性命说实话,为说实话进牢监”。我来缸窑时他的案件已经平反,恢复干部身分,但不在编,水管员只是业务分工的称谓。
朱明伦比我小6岁,上海人,长得一表人才,说一口带有上海口音的普通话。他毕业于北京农业大学,分配到上海郊区的一个公社农机站当了一名农业技术员。1958年夏天,县里布置农业大跃进任务,当时的口号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县属各公社水稻每亩产量至少不能低于5千斤。各个公社多数人都知道,这是一张永远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但迫于情势,只得照办。有报5千的,有报1万的,唯独朱明伦所在的公社只报500斤。公社书记找朱明伦谈话,要他顺应时代潮流,不要因固执而误了自己的前程。朱明伦把公社书记领到晒谷场,他对书记说:“5000斤干稻谷摊在这块晒谷场上,它的高度就会超过30公分,所以,亩产5000斤是胡说,对不起人民也对不起党。”其实,公社书记何尝不知,他向朱明伦摊牌:“如果不这样做,谁也别想再坐在这把椅子上!”偏偏朱明伦是个认死理的人,昧着良心做事他不干。
然而,真正令他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1958年9月11日,广西的《柳州日报》套红刊发了题为《环江放出亩产13万多斤的巨型中稻“卫星”》的新闻,接着,《广西日报》、《人民日报》又相继转载。这年国庆节,《天津日报》报道了该市的东郊区新立村水稻试验田亩产12万斤的特大新闻。为了打破一些人的保守思想,上海市决定立即组织部分农业技术人员前往参观,朱明伦是参观人员之一。到了田间,看到在一块田中,稻子一棵挨着一棵,不见空隙,如同一个大稻子垛。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在田头,他看不见一个农民,在场的全都是市县与公社的干部。他问在场的干部:这些稻子是如何种植的?怎样管理的?他要求直接与种植这块田的农民对话,但遭到拒绝。来此参观的上海农业技术人员私下议论,水稻是绝对不可能如此密植的,最大的可能是从其它田中把稻禾连根拔起移植到一块田中,这种事已经是屡见不鲜了。即使如此,这块田的产量也绝不可能超过1万斤。在当晚由天津市农业局主持召开的座谈会上,朱明伦的发言把所有的人都吓个半死,他明确指出,这完全是弄虚作假,践踏科学,其结果只能是祸国殃民,他要求中央派人调查这件事,并将真相向全国人民公布。
朱明伦毕竟是个乳臭未干的浑小子,他这一来,捅下的漏子就大了。第二天早上他刚醒来,就被警车押回上海。接着,县里召开了专门的批判会,他被拔了“白旗”(就是毛泽东所说的“资产阶级的旗帜”),投入劳动教养。
假如事情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可朱明伦却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在劳教期间,他多次上书党中央与周恩来,措词严厉地指出天津新立村搞的样板是一场骗局,是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已经在全国各地造成恶劣影响,他要求中共中央派出调查组,对新立村事件进行彻底调查,对搞这种国际骗局的人给予严厉处分。殊不知新立村是毛泽东亲自视察充分肯定而树立的样板,岂是朱明伦能扳得动的?此举的直接后果是朱明伦的矛盾性质彻底改变,由原来的人民内部矛盾上升为敌我矛盾,朱明伦因“到处散布流言,恶毒攻击三面红旗,已构成现行反革命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
朱明伦在劳改期间,从来没有认罪服法,每逢填表,在案由一栏中都填“说实话”。他多次明确表态,说“农业大跃进是骗人的谎言”,甚至扬言“我就是死不改悔!”为此,他吃尽苦头,每次开批判会总少不了他。他虽然如此顽固地抗拒改造,但却没有加刑,刑满释放后戴反革命帽子留场。
浙江中部特别是金华一带,由西到东是一片狭长的黄土丘陵,那里的泥土被当地老百姓形容成“晴天一把刀,雨天一团糟”,这样的土壤种植水稻产量极低。浙江省公安厅却看中这块宝地,在此建立蒋堂农场,在党中央“以粮为纲”方针指引下,一队又一队的劳改大军浩浩荡荡到此开山造田,并把从下汪到梨园的一大片梨树砍去种植水稻。
缸窑场员队在西边山脚处造了一个水库,还造了一条两米宽的明渠昼夜不停流经队部,200多人的生活用水都依靠这条明渠。缸窑村的农民见此处有水可用,也造了一条明渠,双夏期间,水源严重不足,双方为了争夺水源而纠纷不断,缸窑中队的一位生产队长出面与农民交涉,却被打成重伤住院。
朱明伦经过分析后认为,水库水源充足,问题出在两条明渠的水浪费太大,他建议在队部附近打一口井以杜绝明渠的无端浪费。缸窑中队领导采纳了他的建议,在场员队伙房东侧打了一眼井,却真的没想到,井深不足3米,水质却清冽甘甜。缸窑村地处黄土坡,长期缺水,农民见缸窑场员队打出如此清冽的水井,便礼聘朱明伦帮忙,朱明伦经过勘查,选定了打井的位置,打出来的这口井,居然比缸窑中队水井的水质更好。
由于朱明伦对缸窑场员队的贡献,他被蒋堂农场正式任命为缸窑中队水管员,并在下湾水库旁边造了一幢15平方米的平房,作为朱明伦的栖身之所。从此以后,两条明渠不再使用,两家也不再为水而产生纠纷。
终于有机会访问朱明伦那幢神秘的小屋。
屋里摆设很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自制的小桌子和一个小小的煤球炉。靠墙角放着些锅盘碗杓之类,墙面刷得很白,却没有按照当前最流行的格局,在正中位置贴一张毛主席像,而是贴了一张座右铭式的墨写大字:“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做老实人”。这种千篇一律的座右铭十分平常,也不大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及至我了解了他的案情之后,不由得从心底泛起一股肃然起敬的意念。他的这种近乎冥顽的执着与坚韧,对传统道德底线的坚守,正是他的人格魅力所在,这决不是每一个挣扎在困境中的人都能够坚持得下去的。
次日,我到场部汽车修配厂检了一块黄铜,特地请一位老钳工加工了一颗铜豌豆,经过抛光后金光闪闪,煞是好看,正面刻上“响当当”三个字,还在中间装上了耳朵,穿上丝线,当作一件吉祥物郑重其事地送给他,他有点不知所措,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过了两天,我在缸窑的小店里碰到他,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谢谢你对我的理解,可惜我没有关汉卿的才华。[1]”我报以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他终于读懂我了。
我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人,50年代发表过一些诗歌与小说,但现在却是个戴反革命帽子的异类,没有资格在报刊发表文章,即使稿件质量上乘,一旦进行政审,还是会被被刷下去。然而积习却蠢蠢欲动,居然胡诌出一篇小说。大意是说,一位来自大城市的女知青到农村插队落户,虚心向农民学习,从改良品种入手,终于种出大苞米……稿子写好了,但在署名问题上却举棋不定,最后找朱明伦商量,署上他的大名,小说就顺利在省报上刊出了。
女主人公:奇特的出场方式
一天,我突然收到一个邮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足足一尺来长金黄灿灿的大苞米,再看寄件人的署名是“赵慧娟”。这事在我脑子里整整盘旋了一整天,夜晚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赵慧娟是谁?为什么要给我寄苞米?一连串的问号就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天快亮时,忽地在朦胧中惊醒,“赵慧娟”不是我那篇小说中女主人公的名字吗?这本来就是凭空杜撰的故事,怎么可能会有小说中人物给作者寄邮件的事?这岂不是荒唐透顶!我在省报上发表小说的事只有朱明伦知道,更何况用的还是他的名字,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找到朱明伦,就能够解开这个谜。
朱明伦解开谜底,由此牵出了一个缠绵凄惋的爱情故事。
如果我爱你,与你何干
文化大革命期间,工农业生产全面停顿,只有人的生产突飞猛进,城市人口激增,生活资源匮乏,大中院校的毕业生与城市青年无业可就,于是中央决策,把大批青年驱赶到农村插队落户。那时候,有一段语录歌十分流行:“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这就是我胡诌的那篇小说的时代背景。
缸窑村是公社所在地,有三个来自上海的女青年被分配到这个公社,起先,她们被编入由公社组建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挨村挨户宣传文化大革命。宣传队解散后,她们被安置到一个小队里从事农业生产,但仍集中住在公社的宿舍里。她们打听到场员队的朱明伦是农业大学毕业的,当过农业技术员,就向他请教改良品种的方法。其中一个叫方若伶的只有19岁,显得特别热情,隔三差五往水库边的那幢小屋跑。因为是同乡,朱明伦也特别关注这位小妹妹,把自己在屋边试种的改良苞米种子送给了她,还教她苞米定向栽培技术,使苞米在生长期内的通风光照更好,还可以在空档处套种大豆。为了鼓励她做出成绩,朱明伦特意把我写的小说送给了她,他不想沾我的光,就把这篇小说作者的姓名透露给了她,于是,小说中的“赵慧娟”便成了方若伶心目中的偶像,她在朱明伦指导下种的苞米果然不同寻常,收割以后,她拣了两个最大的寄给了我。
我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和我在50年代中所写的诗歌或小说一样,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为了配合当前的政治任务,大抵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中,让人物作出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行为,归根结蒂要归功于党的教育,诠释一种这个时代中国文学所独有的主题理念,即所谓的“歌颂”,所以小说中的人物无非是一种政治标签,决不可能有一点性格与灵气。
从朱明伦对方若伶的描述中,我的脑海中已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形像,她穿一件白地蓝格子衬衫,胸前别着一个毛泽东去安源的像章,头戴一顶上海红卫兵特有的向日葵遮阳帽,一头青丝在脑后绾了一个大髻,向日葵遮阳帽的后边就被卷了起来,只剩下前面的一半,就像田间盛开的半边莲,她也因此获得了“半边莲”的雅号。
可是,当我见到这位上海姑娘时,却令我感到赧颜,我小说中的赵慧娟没有一点形像上的正面描写,就像一个影子般飘来飘去,显得那么苍白。而眼前的方若伶却是齿白唇红,身材高挑,她的举手投足,处处散发出青春女性的芳馨。此后,水库边、柳树湾一带常会出现他们的身影,场员队里关于朱明伦交了桃花运的传言,已经到处沸沸扬扬了,我揣摩着这事有可能是真的,虽说二人年龄悬殊过大,但只要情投意合,倒也未尝不可。我用一种调侃的口吻把我的想法告诉朱明伦时,他却是一脸的严肃,断然拒绝,连连说“不行,不行!这简直是犯罪!”然而,我却看见朱明伦桌上的玻璃板下面多出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如果我爱你,与你何干?”这是《歌德自传》中的一句话,脱胎于斯宾诺莎的《伦理学》,原话是:“爱神的人,不要企望神也爱他。”这是一种无私的、无望的爱情理念,一种不谋求任何占有与回报的彻底的奉献,也是欧洲自文艺复兴以来许多哲人们所追求的最高精神境界。
事情并未顺着我的意愿发展,就在他们交往的这段美妙的小夜曲中,却出现许多刺耳的杂音。
当知识青年响应毛号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特别是女青年,遭遇到的却是太多的不幸与无奈。由于她们来自大城市,正值青春妙龄,长得如花似玉,一些农村青年便因之垂涎三尺。多数情况下,她们又无法主宰自身的命运,最常见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等到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再软泡硬磨,不由得你不乖乖就范。一旦她们下嫁农村,便从此断了归路,她们的户口就会一辈子在此落户,再也无法迁回原籍。
缸窑公社的团办主任耿某原是这个公社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队长,妻子是小学教师,还有一个10岁的女儿。但耿某生性喜欢拈花惹草,经常绯闻不断,他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任队长时,就有好几个女青年惨遭毒手,但她们只能隐忍,敢怒而不敢言。耿某对方若伶特别青眼相看,对她处处照顾,有时还会动手动脚。不知怎的,被加油添醋的传闻传到了耿某妻子的耳朵里,她火冒三丈,怒气冲冲来到公社,指着方若伶的鼻子大骂她是“狐狸精”,方若伶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凌辱,气得她嚎啕大哭,整整三天粒米未进。
不到一年时间,与她同时从上海来缸窑插队的两个女青年都已先后嫁了人,搬出了宿舍,16平方米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致使风险越来越大,她不得不处处提防,还特意买了一把剪刀放在床头以备不测。一天夜里,她主动把朱明伦约到柳树湾,二人坐在一棵大柳树下窃窃私语。方若伶倚在朱明伦的胸前低声说:“伦哥,我还是处女,我给你吧!”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朱明伦有点不知所措,他定了定神,这才吞吞吐吐地说:“不,你是天使,我不能玷污你,我的理智要我守住你的最后一道防线……”方若伶悻悻地离开,临行时丢下一句话:“伦哥,你真傻!”尽管她时时戒备,但不幸还是降临到她的头上,这次,她无法回避了。
写日记是朱明伦长期养成的习惯,除了记录思绪,评说时政,也摘录一些中西方的名人警句。一天,他们正在小屋里讨论高尔基,恰好朱明伦的本子里抄录了高尔基早期的几首诗,便拿出来给她看。这时有人来找朱明伦,要他马上去一趟队部,朱出门后,方若伶独自一人翻看着小本子,越看越喜欢。此时已是日薄西山,天色渐暗,还不见朱明伦回来,她便在桌上留了一张字条,怀揣着小本子离开了小屋。
谁知祸起萧墙,黑暗中总是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她。
方若伶住在公社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厢房内,吃过晚饭,她一人捧着小本子正看得津津有味,不料公社武装部长的妻子来喊方若伶,说她儿子有一道算术题不会做,请她代为解一下。方若伶把那小本子郑重其事地卷在被子里,然后锁上门出去。等她回到宿舍,却见房间里亮着灯,耿某正在灯下翻看她那心爱的小本子。
“你怎么可以闯到我的房间里来?”方若伶怒气冲冲地问。
耿某一脸狡黠的笑容:“我早就怀疑这姓朱的对党对社会主义怀着刻骨仇恨,现在你看,”他举起小本子:“铁证如山!”朱明伦确实记述了“文革”期间他所见到的一些反常现象,也有一些牢骚与不满,如果耿某真要举报的话,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朱明伦很可能会再次入狱被判处徒刑。方若伶想到这一点,不禁柳眉倒竖,脱口而出:“你真卑鄙!”“是吗?”耿某皮笑肉不笑,“你喊呀,喊得响一点,等大家都来了,我就把它公开!”他再次举起小本子。
这一招还真的把方若伶镇住了。她终于放低了声音:“你想怎么样?”“这还用问吗?”他走近方若伶压低了嗓门:“我只要你——一桩最廉价的交易。”方若伶在心底盘算着,在对方绝对占上风的情况下,硬拼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她想得更多的是朱明伦的安全,为了她心爱的人,她愿意牺牲自己。
最后,他们达成协议,方若伶在拿回小本子并确认它安全的情况下,她愿意献出贞操。
天空下起了小雨,老天也为方若伶的失身而哭泣。
将近午夜,朱明伦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急忙开门,进来的是浑身湿透的方若伶。她扑倒在朱明伦的身上失声痛哭。此情此景,朱明伦已猜着几分,他抱起方若伶,一阵阵地吻她,他对她说:“好妹妹,千万别这样,我会永远爱你的。”朱明伦突然发现,他的语言竟是那样的无力,他在此时竟会显得如此笨拙。
“明伦哥,我对不起你……”她的全身在颤抖。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是我的,我们明天就去登记。”朱明伦终于清醒过来,说出了方若伶期待已久的一句话。但此时方若伶只是从牙缝里迸出了两个字:“晚了!”她从怀中取出用一个女人的贞操换来的小本子,双手呈送到朱明伦面前,睁开被泪水与雨水沾湿的双眼,深情地望着朱明伦,“晚了,一切都晚了!”方若伶的目光从朱明伦身上慢慢移开,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当她看到玻璃板下面那张写着“如果我爱你,与你何干”的纸条时,她尖叫了一声,挣脱朱明伦的手夺门而出,朱明伦赶紧起身追了出去。
一声轰然巨响,水花四激,那一夜,场员队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见朱明伦那撕心裂腑的呼喊。
第二天一早,缸窑队所有的场员都停止出工,100多人自发来到水库下水寻找,两个小时之后,方若伶的尸体被打捞上岸,朱明伦抱着她哭得死去活来。
朱明伦在水库边为方若伶建造了一座小坟,墓碑上写着“爱妻方若伶”,并把自己的小本子在墓前焚化。他当着墓碑立下誓言,他将终身不娶,作为对方若伶的报答。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先前的平静。朱明伦知道,耿某是个有权有势的人物,在当前法制被践踏的状况下,莫说没有任何证据,即使有足够的证据,又怎能奈何得了他?
孽海余波
昔人有言: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一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傍晚,耿某骑着自行车从兰溪县城回家的路上,整个鼻子被人割去。尽管公安部门千方百计捉拿行凶者,却始终未能破案。
这件事流传着好几个版本,据耿某自己的陈述,他是在自行车上被人从背后上套上麻袋,从下而上将他的整个鼻子割去,动作极其利索。等到他忍着剧痛掀去麻袋时,只看到旁边有一个被吓得说不出话的老太婆,根本就没有看到凶手的影子。另一种版本说是朱明伦干的,但大多数人不相信,虽然他有复仇的动机,但却没有能力做这样的事,像他这么个文弱书生,又怎能是身高一米八的耿某的对手?最后一种版本,也是绝大多数人肯定的版本,是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侠客所为,无论如何,这都是耿某强奸方若伶所遭到的报应,缸窑场员队包括缸窑村的农民,十之八九为此事拍手称快。
耿某伤愈后不但没有升迁,反而被查出有贪污情节,被清洗回家当了农民,从此他多了一个外号:耿塌。
进入新世纪的第一个春天,我接到朱明伦的电话,约我一起去看方若伶。
我们在金华车站见面,如今也已经是满头白发。他从一个农科所退休,有高级职称,每月可以拿3千多元的退休工资。但他仍然恪守当年在方若伶坟前立下的的誓言,从1978年回上海后至今没有结婚。
老友重逢,旧地重游,20多年前的酸甜苦辣一夜间注到心头,说不尽的喜怒哀乐,拂不去是莹莹往事,当某一个细节变得朦胧淡化的时候,相互间的补充便立即使这个情节变得鲜活。
来到场员队旧址,眼前的变化真有点令人眼花缭乱,昔日那么熟悉的地方,如今却变得异常陌生,要寻访过去遗落的脚印,真不知有多么艰难。小水库连同方若伶的墓葬早已不复存在,原先的黄土路,如今都变成了水泥路,许多小轿车在这条路上往来穿梭。
来到缸窑村,已经没有人能够认出我们。我向一位老者打听“耿塌”,此人已经在10年前死于一场车祸。被撞得身首分离,极为惨酷。
当晚灯下写成一阕【木兰花慢】:
记当年此地,曾携手,话缠绵。对风雨江堤,撕心裂腑,难复沉冤。浇我千杯闷酒,怕胸中块垒只依然。往昔穷途末路,如今桑海新迁。
刘郎不死又重还,愁压九重天,把万种悲情,两行热泪,来洒君前。料得今宵归去,对孤灯耿耿夜无眠。四十年间旧事,一千万里江山。
1978年8月初稿2008年8月修改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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