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书定越
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既然做了领袖,就要忙于国是(“国是”指国家大计,“国事”是具体事务)了。眼下就有个棘手的领土问题——南越王国,其范围北至南岭(今广东北部、广西北部和江西南部一带),西至夜郎(今广西,云南的大部),南至海(今越南的中部和北部),东至闽越(今福建南部),都城在番禺(今广州市)。
南越王赵佗原本是河北真定(今河北正定)人,秦始皇时期,他奉命带五十万秦军平定岭南。秦始皇死后, 群雄并起,赵佗让军队严守南岭各关口,防止中原各路军队南进,自立为南粤武王。后来,刘邦做了皇帝,赵佗被汉朝册封为南越王。刘邦死后,吕后当权,搞了一些小动作,对南粤实施铁器禁运,据说还平了赵佗家的坟,赵佗一怒之下闹了独立,自立为南武帝。吕后兴兵南下,久战无功,直到吕雉死了,这个战场上才有了”中场休息“,刘恒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副烂摊子。
自幼受道家思想影响的刘恒,深知强制是改变不了人心的,他要做的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派人去真定修了赵佗的祖坟,又召来赵佗的兄弟,给了他们不少精神和物质上的快乐。接着,刘恒写了一封真诚但不失威严的信,让陆贾给赵佗送去,就是后来著名的《汉文帝赐南越王书》:
“皇帝谨问南粤王,甚苦心劳意。......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愿王听乐娱忧,存问邻国。” (《汉书.西南夷两粤朝鲜传》)
大概意思是:
“赵老叔,您辛苦了。我从小被送到代地,和北边的外国人做邻居。道儿太远了,我脑袋又笨,一直没给您写过信,您老别挑理啊。前几年老爸死了, 二哥身体不好也死了。二哥他老妈吕老太太当家了,这老太太不是啥善男信女,她娘家那些亲戚也都没安啥好心,把家里家外弄的乱七八糟,还拐骗别人家的孩子来冒充我侄子,想抢我家的家产。幸亏祖宗有灵,我爹的老战友们也够义气, 才把这事解决了。我本来不想当这个家,可大伙不放我走,非让我当家,我只好从了。
我听说您老给隆虑侯周灶稍过信儿,想把您那些兄弟接到广东,还要我撤走长沙的两支部队。我看在您老的面子, 已经撤走一支部队了,您老家真定的那些哥哥弟弟们,我也慰问过了,您老的祖坟也给修了(对您够意思了吧)。
前几天,我听说您派人到湖南折腾我的人,我们这边受了不少苦,您那边遭的罪更大吧!如果打起来,肯定会死很多当兵的,让人家的老婆当寡妇,孩子变成孤儿,父母没儿子养老,这种拣芝麻丢西瓜的事儿,我可不干。我本来想把长沙那块儿曲里拐弯的边界规整规整,但是主管干部说,这是我家老爷子定的边界,我没权力改。主管干部还说了,我家抢来您的土地,也增加不了多少地盘(我家比你大多了),抢了您的钱,也增加不了多少家产(我家比你富多了)。岭南让您老自个儿管就行了。不过有个事儿,我是皇帝,您现在也当皇帝了,一个国家俩皇帝,之间没有人帮忙通气儿,那就叫“争”。只有“争”没有“让”——这种事好人是不干的。
以前的事,咱们就都揭过不提了,还恢复友好的关系。让陆贾去把我这个意思说清楚,咱们自己人就不要总动刀子了。顺便给您捎去一百套中高档服装。希望您没事儿听听音乐、搞点艺术,出国旅个游什么的,过的开心点。”
赵佗
赵佗看了刘恒的信,又被陆贾一番分析开导,生出七分敬、三分怕。他立即下令去掉自己的皇帝仪仗,归顺汉天子。他又给刘恒写了一封回信,大意是:
“俺这个野人酋长糟老头子问候您了。俺本来是广东一个小官,您老爸提拔俺当了高级领导,对俺不错,您二哥给了俺很多好东西,对俺也不错。后来,您那个大妈吕老太太当家了,搞种族歧视,不卖给俺们农具,俺没法种地,也不卖牛马羊给俺们,偶尔卖给俺们一点,还光卖公的,不给母的。俺那个地方偏僻,不进口点牲口,连祭拜祖宗的东西都没有。俺又听说俺家祖坟被吕老太太扒了,俺兄弟也被她“咔嚓”了,俺被逼的没招儿没招儿的,这才把自己提拔成皇帝,不是成心给你们添乱。
另外,俺怀疑长沙王那小子说了俺不少坏话,所以派人去修理他。俺这儿的地方东西南北也有上万里,当兵的也有上百万,可是俺祖宗是中原人,不敢忘本。俺这个糟老头子现在都抱孙子了,可是睡也睡不甜,吃也吃不香,为啥呢?因为您家不收留俺。现在既然您当家了,又给俺平反了,俺就不当皇帝了。让人给您捎点各种颜色的玉器,意思意思。”
南越从此复归于汉,一场经年的战争被刘恒半尺书信消弭于无形。老子说:“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在传统的中国社会,只要稍有学识修养的人,没有遇到问题就喊打喊杀的,正所谓“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留侯论》)。中国传统文化讲究的是,出现问题的时候,首先要改善自己,就象孔子所说:“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刘恒尺书定越,为这句话做了一个完美的注脚。
敬天爱民
尺书定越式的处事风格,不是刘恒的独出心裁,而是源于影响和伴随他成长的黄老之学——中华真正的起始文明——道家思想。
道家的“无为而治”在整个刘恒时代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不仅如此,中华文化中的“敬天爱民”在刘恒身上也充分的得到了演绎。
日全食
文帝二年冬月和腊月,连续两次出现日食,这在讲究“天人合一”的中国传统社会,引发的效应,不亚于连续两次大地震。按照我们祖先对天地的认识,日食代表的是凶兆。
对此,刘恒做了一次”公开检讨“,他说:“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以灾,以诫不治。......其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思之所不及,匄以告朕。......今纵不能罢边屯戍,而又饬兵厚卫......”(《史记.孝文本纪》)——如果君主不贤德,施政不公平,那么上天就显示出灾异现象,警告他,这个君主当的不好。十一月最后一天发生日食,这是天象上最严重的灾异现象。天下能不能管理好,这个责任都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下没能好好的治理国家安抚百姓,上对不起上天,所以才发生日蚀,我的问题实在太严重了。大家都要认真想想我的过失,你们知道的、见到的、想到的我做得不够的地方,恳请你们告诉我。我怕外族侵扰边境,因此边疆的防务一直没停止。现在既然不能撤除边防军,怎么还能增加兵力来保卫我呢?
刘恒的实际行动是“罢卫将军军”(《史记.孝文本纪》)——为了节省财政支出,刘恒减少了自己的一支卫队;“太仆见马遗财足 ,余皆以给传置。”(《史记.孝文本纪》)——太仆掌管的现有马匹,只需留下一些够用就可以了,其余的都交给驿站使用——等于削减了“总统车队”,只留几辆够用的,其他的都捐给各地招待所了。
这番举措并非刘恒的矫情、做作。按照中国传统文化的认识,“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左传.襄公十四年》)——君主是祭祀天地神明仪式的主持人,也是万民的希望。所以,如果天子缺乏德行,就会使社稷遭受天降之灾,因此,明智的君王在遭遇天灾时,都会反省、检讨自己的过失,三皇五帝时早有先例。
汤王祈雨
商朝初年,天下连续五年大旱,于是,汤王“以身为牺牲”(《墨子.兼爱下》)——拿自己的身体祭祀上天,要把自己架在柴火堆上烧了,而且,他在对上天的誓言里说:“万方有罪,即当朕身,朕身有罪,无及万方。”(《墨子.兼爱下》)——“天下所有的罪过,由我一人承担,我自己的罪过,不要连累其他人。”可谓诚感动天。誓言已毕,就要点火的时候,突然,天降大雨,商汤因此得救,万民欢腾。——“民乃甚悦,雨乃大至”(《吕氏春秋·顺民篇》)。
而今,上天示警,但灾难未至,刘恒自然不必把自己“烤”了,不过,他因“日食”凶兆而下诏罪己,也的确承传了古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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