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文革初起时,单位要求每人至少背会100段毛主席语录。下班后,我抓紧时间,分分秒秒地背语录,就连上厕所也带上了红宝书。那年头,单位也鲜见冲水式厕所。都用旱厕。所谓的旱厕就是一个粪坑,坑上是木制横梁,横梁上有些木板,便于人们踩踏。半个月,近郊的社员才来掏一次粪便。我入厕的过程是这样的:蹲在坑沿上,一边背诵“最高指示”,一边为社会主义农业发展做贡献。大约在背会十条语录之后,贡献也做完了。我把红宝书放在两膝间的裤子上,掏出一张水泥包装纸,开始慢慢地往软了揉,也不知怎么搞的,就在揉纸的过程中,红宝书竟然掉进了粪池里。
我惊呆了,一时间脑子成了空白,紧接着意识到了可怕的后果:如果有人看见我的红宝书在粪池里,非把我当做现行反革命抓起来不可。红宝书在粪坑里半沉半浮,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看见。我提起裤子,连腰带都没有系好,就昏头昏脑地跑了出去。四下寻找,找到一块大石头,抱起石头,跑回厕所,朝着那红颜色砸下去。啪唧!屎尿溅了一裤子,我也顾不了许多,庆幸的是红宝书终于不见了。
回到宿舍,我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各种可怕的景象涌入脑海:社员过几天就会来掏粪了,他发现我的红宝书,一定会捞起来,一定会把红宝书交给我们单位的革委会。革委会的人会看到我的名字,那我就彻底完了!照例,我要被开大会斗争,会被戴高帽子、坐“喷气式”,义愤填膺的同志们会上来抽我的嘴巴,师傅们、朋友们都会纷纷上台来揭发我平日的反动言行,批判我的罪恶行为,宣布与我划清界限。监狱、警车、镣铐我更无法想象。
唉,我就不该把红宝书带到厕所去。我后悔死了!现在还有什么好办法?我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一招。屎尿会不会把我的名字泡掉?那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到底会不会?这我可得弄清楚。我立即做起试验来;找了个空罐头,倒满水,在纸片上分别用钢笔和圆珠笔写下自己的名字,把纸片泡在水里。但我实在不记得我的名字究竟是用钢笔还是用圆珠笔写的了。
那天晚上,我彻夜难眠。可怕的景象不断在脑海里翻腾,使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天一亮,我就起来查看试验结果。用钢笔写的名字有点模糊了,但还是能看出来。用圆珠笔写的名字跟刚写的时候一样清楚。这该死的圆珠笔,美国人发明的臭玩意儿,“打倒资本主义!”我平生第一次带着真正的仇恨喊出这口号。看来,能不能藏住这罪行我只有一半的把握,我盘算着。如果我的名字是用钢笔写的,再泡两天屎尿,肯定看不出来了。否则……唉,那我还不如死了呢!死,16岁就死?我实在不甘心呀!于是我开始说服自己:我的名字的确是用钢笔写的。
这样的折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天,粪坑被人掏完了,也没有人来找我的麻烦。但这件事情给我带来的罪恶感一直持续到粉碎四人帮,我才释然。
2、文革刚开始时,呼和浩特的主要街口都有红卫兵设路卡,如果不会说几条毛主席语录,就不让过去。邻居的李大妈在家里呆不住,她学会了几条毛主席语录后,就抱着孙上街了。
街口站着红卫兵,红卫兵见了李大妈,先说:“要斗私批修。”
李大妈怀里抱着孙子,一紧张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忙问红卫兵:“我该说啥呀?”
红卫兵说:“你也得说一条语录。”
想了一会,李大妈说:“千万要斗争。”
红卫兵和路口的听了人都笑起来,赶忙帮她矫正过来,“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又有个红卫兵说:“大妈,你再说一条别的语录吧。”
李大妈想了想说:“农业学大‘亲’”,她把“庆”说成了“亲”,大家又是一阵笑。
李大妈不好意思了,转过身抱着孩子对红卫兵说:“我背错了,就不过去了。孙子,我们回家吧。”
后来,红卫兵问:“你是什么出身?”
李大妈说:“贫农。”于是放她过去了。
3、据北京第27中学当年的学生回忆说,1966年红8月被打死的那个学生是一个挺老实的女生,不是出风头的人。听说她“家庭出身不好”,当时到处贴着一副对联“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那些出身在所谓“坏家庭”的学生,随时可能被他们的当了红卫兵的同学侮辱和殴打,全看那些红卫兵高兴不高兴那样作了。
也有知情人说,这个女学生被打死,是因为在开会席地而坐的时候(那时候常常开会),她把那时人人随身携带的红色塑料封皮的《毛主席语录》本,坐在屁股底下。红卫兵指此为大罪,就把她打死了。
一位目击者说,那天上午,他听到在初二的一间教室里正在打人。教室里传出红卫兵大声的叱骂和被打者的惨叫。是一间平房教室,是初二的教室。当时这个学校男女分班。那是一个女生班的教室。他在窗外,看到这个女学生的衣服已经被打得破破烂烂的了。
打了一阵,这个女学生被拉到院子里。红卫兵罚她在院子里扫地。在院子里,她扫地的时候,继续被打。这时大约是吃午饭的时候。
后来,这个女学生被打昏过去,倒在地上,失去知觉。红卫兵说她是“装死”。说要试试她是否真死。他们把一块玻璃砸碎,拿起碎玻璃往她的眼睛里揉。眼睛流出血来。她醒过来。
她满脸浑身都是血。红卫兵用盆端来水浇她。他们先浇了脚,又浇头。血水流了一地。
4、1967年,“文革”的风暴也把北京体育学院推到了时代的前列,他们创造的“毛主席语录操”曾经风靡全国。记得那时我们每天工余时间都要大唱“语录歌”,大作“语录操”:
第一节是:“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动作其实就是上肢运动,双臂上举、挺胸、抬头,表现对中国共产党、马列主义无限信仰和崇敬。
第二节:“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动作就是扩胸运动。
第三节:“抓革命、促生产、备战备荒为人民”,动作就是全身运动,其中有打锤、割麦的劳动动作。
第四节:“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动作就是体转运动。
第五节:“造反有理歌”,动作就是踢腿运动。
第六节:“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动作是整理运动。
这套语录操以“斗私批修”为纲,突出了“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这一思想。在做操时,所有参加者都高声读唱毛泽东语录,用“准确有力的体操动作表现出对毛主席的无比热爱,对阶级敌人的无比仇恨,体现出无产阶级革命派的革命造反精神”。
5、近年来,许多人从毛主席语录的字里行间里又有了惊人的发现:发现毛泽东有天才的预见性。在他的一条非常经典的语录里,就有对社会及人物走向的伟大的预测:“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信用,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
有智者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信用,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说的就是林彪,因为林彪就是接班人呀!”
还有智者说:“‘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这里的‘他’指的就是江青,除了江青,谁能睡在毛主席的身边呢?”
因此,文化大革命确定无疑就是为了打倒“林彪与四人帮集团”而进行的。
6、近来,毛泽东外孙女孔东梅在广州发行“新毛主席语录”誓将红色经典化。作为无产阶级的《圣经》和《基督教箴言》来读。据媒体报道,发行现场早早就人满为患,主持人提出的关于毛泽东生平及著作的抢答题也总是被热情的读者轻易“攻克”。难怪身为新书出品人的孔东梅微笑着赞叹广州人对毛主席的感情,如同此刻广州的天气一样令人感到温暖。孔东梅介绍,这本《毛泽东箴言》共收录箴言360条,分为观世、正己、待人、处事四篇,摘选自《毛泽东选集》、《毛泽东文集》、《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等著作。
我们终于又有机会把伟大领袖当做神仙一样来尊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