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潍坊的推土机,已将清华博士王进文的老家及家中书籍铲翻在地。此时,江西宜黄的血拆,伤痛尚未平复;复旦博士之父,刚死于山西太原拆迁者的乱棒之下。通过轻惩加害者,赔偿受害者,几个曾引起巨大舆论风波的事件,大致已被“摆平”,但潍坊的强拆事件却还在持续发酵。
11月17日,王进文写了一封公开信给潍坊市长许立全。这封读上去文质彬彬的信,力道却很凌厉。锋芒无他,其一,诉诸国家名器,你是市长,对治下百姓的房子与土地,守土有责;其二,诉诸法律,清华博士研习法律近十年,不难找出拆迁方践踏法律之处;其三,诉诸自然正义,倘若一切公力救济走不通,不过“伏尸两具”尔。
公开信引发了巨大反响。11月21日,王进文再次撰文称,当地官员已私下提出,只要他开条件,对方将“全部答应,绝不还价”。
是市长先生不愿自己辖区被人质疑为“与匪区何异”,还是担心清华博士真的有一天“出人头地”?总之,当地官员想人民内部矛盾人民币解决了。
这种“私了”式的解决办法,无需司法过堂即可消弭膨胀中的政治风险,也不用普遍提高赔偿。
公开信写得好的博士总是少数,与一些大领导是校友,更属强拆中的稀罕。天价赔偿再高,多半仅此一单。这次亏了,下次还可加倍往回赚。如此计算之下,个别问题个案处理,“全部答应,绝不还价”,不失为官员深思熟虑的理性选择。
不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邓玉娇案到唐福珍事件,从“70码”到“河大醉驾死人案”,起、承、转、合,一幕幕大戏,无不经历了类似过程:激烈冲突引发强烈反抗,舆论关注之下,律师介入,官员暗中施压,不久,舆论退潮,反抗结束。
再激烈的冲突,也被一个或高或低的“私了”式赔偿价格搞掂,而催生各种冲突的权利与权力架构和解决规则,并无改变。于是,下次再有类似事件,便只好依此重演一番。
王进文深明此理。坦陈目前他如果见好就收,利莫大焉。好在,他没有忘记公开信所说的知识分子精神,称:如果单独获得天价赔偿,就是在以其他人的不幸作为人血馒头与强势者讨价还价,换取自己钱袋的鼓胀。
有愧疚感的人很多,因愧疚感而止步于巨大诱惑的人却很少。普通人扛不住压力,也难以抵挡诱惑,喻于正当之利,无可厚非。但原地踏步的困境,总要有人突破。君子喻于义,不肯满足于一己钱袋的丰收,而必欲兼济四邻,这便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
不走出这一步,任何冲突就都可以用钱来抹平,制度的改良将无从说起,不义的规则或将一直存在。走出这一步,便从关心赔偿价格走向了关心公共价值的实现。由个体利益而共同体价值,打破“不越个案一步”这一困局,就有了动力。
从拆出人命的地方官员果然个个都在,到终有县委书记被免,从不仅不赔偿反给你套上威胁稳定的罪名,到“千万以下都可谈”,中国毕竟在惨烈博弈中艰难前行。
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如果把个体利益比作扫帚的一根根材料,超越一己利益的价值追求,就是把这些材料贯通捆绑起来的绳子。一个清华博士能扎成一把扫帚,五个北大教授,就可能推动征收条例革新。少数人肯站出来为他人呼喊,整个社会便会逐渐生出不可遏制的公义潮流。良法落地生根,才未必是奢侈梦想。
自然,良法落地,不止是新征收与补偿条例的出台,更包括出台后不被虚置,这就需要弱势一方学会自我组织,并使司法摆脱地方控制,获得独立品格。只有如此,好制度方能恢复生机,各种血案才有望从此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