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被城镇化”忧思

作者:冷锋 发表:2010-06-09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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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届三种全会重提农村改革,聚焦于农村土地的流转,可视作政府力图破冰城乡壁垒,构建统一要素市场的一次努力,主因则是官方认为中国小农经济效率底下,无法应对国际竞争,后或为避嫌,或觉得其指涉过窄,“土地流转”逐渐淡出官方话语,转而以“城镇化”代之。受限于保增长与促转型两难处境及地方利益的掣肘,中国经济转型迟滞,国内消费裹足不前,而以基建投资拉动的经济增长必然难以为继。官方认定城镇化既能提供居民消费,又能拉动投资需求,为此官方对其寄予厚望。

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中国正涌动一股加速城镇化的狂飙,再加上媒体推波助澜,地方政府在政绩冲动和利益驱动之下,个个都在厉兵秣马,准备大干一场。“被城镇化”不再仅是一种隐忧,而正在成为一种令人恐惧的事实。

地处鲁北的庆云和乐陵,因为笔者有亲戚居住于斯,对其地方政策比较熟悉。庆云县为了铺垫“城镇化”,已经有几年不允许在农村盖新房了,而乐陵市也出台了类似政策。农民则普遍有盲目的乐观情绪,“再过几年,我们也要住楼房了”,据说各个集中居住点均早已选好了风水宝地,一切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总之,住楼房,入小区已经是大势所趋板上钉钉了,而有心的农民开始张罗着建一些偏房,以图将来置换更大面积楼房。而真正令人忧虑的也许不是这一切几年后将成为现实,而是媒体针对此事的呱噪和众口一词:这是件好事,是大势所趋,农民很渴望,官员很兴奋。城镇化到底应否是发展趋势,暂且存而不论,但如果不能守住土地自愿流转这条底线,所有对美好未来的沙盘推演都将丧失依据和前提。因为这条底线实际是权利底线,一旦突破,权利将无立锥之地,相应的,社会的基础就会动摇:上访、诉讼、争斗甚至杀戮都有可能出现,群体性事件必然此起彼伏,永无宁日,毕竟这条底线不仅关乎人的尊严,更关乎人的生存。

朝野力推城镇化的激情,源于城镇化能促进经济转型和GDP持续增长的蛊惑,依据是城镇化能刺激居民消费,同时城镇化的过程必然为钢筋水泥的需求提供不竭的动力。后者从GDP增长的角度是无疑的,但必然掩盖农村原有住房大量的拆迁、掩盖不可再生资源和能源的浪费,掩盖农民最终的自我埋单。不知道这种对钢筋水泥的“被消费”是否与真正的居民消费同义?它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善农民的生活条件?楼房相对于有一个小院的砖瓦房,到底哪一个能让农民生活的更惬意?如果这也算居民消费,那么城镇化的两点依据即“促进居民消费”和“基建投资拉动增长”便混同为城镇化能逼农民花钱,仅此而已。那些居住在城里的达官贵人几乎笃定都认为农民渴望住洋楼,因为他们生活于其中优哉游哉,购物方便,医疗方便,交通方便,前提是他们有稳定的高收入,不事稼穑。可农民呢?我无意于以仁者的虚伪姿态替农民代言,对于他们深沉的苦难,因为爱莫能助,我更愿意选择一声叹息。所以我只谈论问题,不谈论其苦难。个人以为,这种并非以人为本的城镇化有诸多弊端,因为还没有着手搬迁,其潜在的矛盾还没有显露。大致说来,从常理可以推断包括如下几点:

第一, 计划中的居住小区远离很多村子的田地,一旦搬迁,无论农民是否自愿,都只能将土地经营权流转给他人,否则经营成本太高,既耽误时间,也浪费能源等资源。堪称中国版圈地运动。圈地之后,对某些常年在外打工的青年来说,也许没有太大影响,甚至乐观其成,但对于一些中老年人,则将极大影响他们的生活水准,如果不考虑特殊种植,只种基础粮食作物,受限于土地经营收益,其流转费用肯定不会超过500元,按人均1.5亩土地计,每个人最多只有750元的流转所得。在农村养老保险医疗保险还处于杯水车薪甚至望梅止渴的今天,这点微薄的收入,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第二, 拟议中的居民小区,其建设成本由谁承担?由政府、由农民还是由投资商承担?抑或是分担?如果是分担,如何说服农民?如果按照城市拆迁置换的模式,农民的抵触情绪稍减,但如何收回成本?当然政府如果视为一政治任务,自有解决之道,央行开动机器加速印钞票即可,还能一举两得,大拆大建还能提高GDP的增长速度。不过如此一来,农民750元左右的流转收益又会缩水不少。

第三, 农民住上楼房,固然显示了新农村建设的成就,为公仆的仕途增加了政绩筹码,但没有独立院落的格子楼房,农民的农具和牲畜如何安置?既然成了城镇户口,土地已经被流转,农具姑且置之不顾,但牲畜呢?牲畜既是生产工具,更是农民维持生计的经济来源之一。不养牲畜,则断其部分经济来源,居民消费又从何谈起?

第四, 城市里的楼房频现楼脆脆、楼歪歪、楼倒倒,不知到时为农民建设的楼房质量如何?有没有必要的配套设施?配套服务又如何?毕竟农民的消费能力有限,而商人不是慈善机构,其逐利的本性决定他们会权衡投入和收益而后行事。

第五, 农村本是熟人社会,依靠血缘纽带和人情互助才能维持生产,传统的居住模式,是以墙垣构成自主生活空间,邻里关系比较简单,即便如此,邻里纠纷尚且不断,一旦转为居住楼房,邻里关系更为复杂,上下左右都有可能出现纠纷,到时不仅争讼剧增,而且会毒化农村人际关系,斩断血缘纽带和人情互助的传统之根。

第六, 被城镇化,不仅可能有上述各种弊端,更大可能在于遭遇农民反弹,搬迁不成,建成的城镇成了“鬼城”、“空城”浪费人力,耗竭资源。

第七, 基层为达成某种行政目的,往往不择手段,而救济途径又被堵塞,导致基层政府和村官更加有恃无恐。屡屡作出蛮横的行政行为。为推进城镇化,不允许村民自住盖房即是其表现之一。这一蛮横政策的出台,已经对某些青年婚恋造成影响,在农村没有一套新房子,男方找对象很难。这一问题也正在演化为农村的不稳定因素。

第八, 世人皆言城市化是发展趋势,我对此虽有不同看法,但我向来不敢虚妄的谈论如此宏大的主题。但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对农村的感情可谓五味杂陈,它是故乡、是亲情、是泥土、是庄稼、是耕牛、是牧童、是横笛、是流水、是成长、是记忆、是贫穷、是奋斗、是淳朴、是粗鲁、是传统,是生活方式,是是非曲直,更是文化和文明。我们自小浸淫其中,不解风情时便已接纳了它,它是我们的灵魂所系,我们总想表现得优秀,是想让它更加骄傲。紧张的生活节奏,自然经济的解体已经破坏了农村自足闲适简朴的生活方式,年轻的农民常年在路上,心境疲惫而无处归依。如果再彻底取消农村,一种文明将彻底断裂。我们将再也没有诗意,没有传统,甚至没有历史。我也当然知道,在谈论经世致用的问题时,谈论这些既大二无当也显得矫情。但此中的痛感,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在我看来,农村最大的问题是其空心化趋势,村子中心的房屋破败凋零,只有老人甚至无人居住,而村子规模却一直扩张,良田被建成房屋,而人口却没有增加。对这一现象的主因笔者曾在《第三次土地改革,如何防止强制流转损害村民利益》一文有过讨论,既有村官卖地自肥的表面原因,更是农民土地权利弱势、土地归属预期不明朗、博弈能力底下必然造成的恶果。作为一个农耕民族,对土地有近乎膜拜般的珍视,如果强化其归属预期,真正赋予其所有权,这中浪费良田的问题会迎刃而解。

当然,我并不一般的反对城镇化,但前提必须是自主的,应该以城镇化的魅力而不是行政力量来吸引农民的聚集,说到底,城镇的发展应该是自然渐进而非跃进式的。农民转为城镇户口,就其形式上,应该是自由的,既无差别无歧视的接纳,但背后往往受限于城镇所能提供的岗位。

在民主有缺失时,高层如果不想让城镇化走样,与自己的初衷南辕北辙,必须畅通公力救济的途径,对各种形式的强制流转进行司法监督。让农民有冤能诉,以此对抗地方政府或村官的侵权行为。某种意义上,最大的善政是无为而治,现体制下尤其如此。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谋一世者不足以谋一时。望那些居庙堂之高的人们三思后行。

冷锋 于一箭阁
2010年6月8日夜

(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来源:来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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