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大年初二那天下午,我和老婆孩子各自打着伞要去海口西海岸吃晚饭。那时天正刮着风,下着毛毛雨。我感觉最深的是我们说话时,能看到嘴里呼出来的白色雾气,这在海南的冬天非常少见。虽然出门时我们都加了衣服,但还是缩着脖子,为增加热量小跑着到万绿园后门旁边的车站坐公交车。
“唉,春节前那么热,都穿短袖了,大家估计海南今年不会有冬天了,没想到现在就这么冷,让人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要不我也不会把冬衣都收拾了放箱子底下了。”到了车站篷子下面时老婆嘟哝着说。
就在我收了伞两腿来回啪啪地跺掉双脚皮鞋上的水珠时,就看到车站两个篷子的连接处下面有一个男人在地上坐着。男人大约四十多岁,有些蓬头垢面,只穿了一件灰色短袖衬衣,两个胳膊抱在胸前,可以看到他的身体瑟瑟地在抖着。男人腿的旁边放着一个脏兮兮的被油污覆盖了的黄色行李包。看他这个样子,我以为是流浪汉,或者是乞丐,就把捏在手上的准备坐公交车的几块钱递给他。可没想到,他只用眼瞟了一下我手上的钱,身子动都没动一下,继续抖动着身子,目无表情地转过脸去好像在想着心思。
这时儿子就小声地对我说:“爸,他可能是嫌你给的钱少了。”
我又拿出钱包,从中取出十块钱来递给这男人。
男人看到我又要给他钱,就把头扭过来,注视了一下我说道:“谢谢,我不要钱,我不是要饭的。”然后就阴沉了脸,瞪了我一眼,把头低下来不再吭声。
我知道,我的举动伤了这男人的自尊,就赶紧把那十块钱收起来,连连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但我看到他冻成这个样子,实在放心不下他能坚持多久,就蹲了下来关切地对他说:“这里多冷,别冻坏了,你还是到那边的满福隆酒店里面先躲躲风雨。你穿得太单了。”我用手指了指满福隆酒店。
男人见我这样对他说话,就把头抬了起来说:“谢谢你能看得起我这个打工的农民。那里不是我去的地方,我这样邋里邋遢的,不适合不适合。”
我又说:“现在天这么冷,你就这么扛着,会生病的。”
没想到男人就笑了说道:“我们这些人虽然命贱,抵抗力却比你们城里人强。没事的,没事的。”他腾出胳膊来摆了摆手,然后又用手擤了一下流下来的清水鼻涕。
我说:“那你来海口打工,怎么就没有多带些衣服?你怎么就不回家过年呢?”
男人叹了口气说:“唉,大年二十九刚从老板那儿拿到钱准备回陕西老家呢,钱和放衣服的包就全被偷了。幸亏身上还有几十块零钱。过两天或许就暖和了,等天好了,我先找个短工做做,过完年工地一开工,我就能做我过去做的活了。”
我又问他:“来海口打工几年了?”
男人看了一下天空和远处的高楼笑了说:“呵呵,十年啦。”
听了男人的遭遇,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叫他坐到候车的长条凳上,我说坐到凳子上比坐在地上要暖和些。
“呵呵,还是算了,那个地方是人家乘客坐的,我哪能占人家乘客坐的地方。”男人摇了摇头说。
想想物欲横流的社会现实,再看看多吃多占永不满足的人,一个打工农民这朴实的一句话,使我不由地心生敬意。
我说:“这样吧,你在这等着,我去帮你找件衣服。”说着,我站起来就要回家拿衣服。
男人见我这样说,也赶紧站了起来,连忙说:“使不得,使不得,你要是去拿衣服,我就走了。”
我没办法说动男人,看了看他和地上的包,就说道:“那你坐在包上,也比坐在冰冷的地上强啊。”
男人又擦了一下鼻子说:“这里面可是我盖楼的工具,把工具坐坏了,我还拿什么当建筑工人?”
原来他是位建筑工人。
听了男人的话,我一时语塞。
嘟……37路来了,老婆招呼我说:“车来了。”
我伸出手去和男人握了一下,说了声“保重”就上了车。
在车上,我就想,一个在城里做了十年的建筑工人,不知道为这个城市盖了多少座高楼大厦,却因为衣着不整,不好意思到高楼大厦里面避避风寒。何止如此,自从他们把这些大楼盖好装修完后,就再也没有进去过这个地方。
他们的不好意思,或许在穿着光鲜的衣服,在高楼大厦里面品味着佳肴的人们的眼里,就是没有资格呐。
一个失去到高楼大厦躲避风寒资格的建筑工人,却一点都不愿麻烦别人,连占用一下公交车候车亭座位的贪欲都没有。
我对这位具有高贵人格的在海口打工的陕西建筑工人抱以深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