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晚期的韩非,在他的大著《韩非子》里谈到亡国灭身的"十过",一是"行小忠,则大忠之贼也。"二是"顾小利,则大利之残也。"这话怎么说呢?他举历史的案例:
楚共王、司马子反、竖谷阳的故事
从前楚共王与晋厉公战于鄢陵,楚国不但吃了败仗,共王甚且被射伤了一只眼睛。当两军酣战之际,楚国的指挥官司马子反渴而求饮,传令兵竖谷阳知道长官好酒,就操觞酒而进之;子反假意说:"这是什么时候嘛,你竟然叫我喝酒!"竖谷阳狡黠地笑笑,说:"是水,不是酒。"
司马子反也就喝了,既然喝了,当然要尽兴;既然尽兴,则往往而醉。战事不利,共王当然要找指挥官来商讨对策,而指挥官已醉,便托辞心痛不能与会。楚共王这一惊,非同小可:"阵前而指挥官病重,还得了!"便匆忙御驾亲往视疾;谁知才到营房门口,便闻酒臭冲鼻。共王气得门也不进了:"难怪我军要败!"下令杀了子反,然后退兵。
韩非子说:"竖谷阳哪会存心害自己的长官呢?只因为忠他,爱他;反倒是害了他,可见‘行小忠,则大忠之贼'的话,是一丝不错的!"
其实,换个角度看,军纪如此,不败是无天理的!
那么,什么叫"顾小利,则大利之残"呢?韩非也举春秋时期“晋假道于虞以伐虢”的史例:
晋献公、虢公、虞公的故事
虢国,在今陜西宝鸡县;国虽小,因是王室血胤,封为周天子的卿士。虢仲,即虢公,就是虢国的国君;他不爱他的大夫詹父,自己不能处置,居然在天子跟前告状。
这样的国君,岂不是大有问题吗?果然反被詹父倒告了回来,周天子竟出兵伐虢;鲁桓公十年夏,虢公乃流亡到虞国,虞在今河南虞城县,也是一个歪七扭八的小国。
《左传》说,虞公的弟弟虞叔本来有一块美玉,虞公不顾身分地向他要,他不给;后来想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古谚,说:"那就给了吧,何必拿这劳什子来贾害?"
然而,虞公得寸进尺,又向他要宝剑;虞叔说:"这叫贪得无餍了,再让步,连我这条小命也赔上了!"于是发动政变,他哥哥乃出奔共池。
我常以为,人之不良,莫大于不自量。虢仲返国后,居然在鲁庄公二十六年秋、冬连续二次侵晋,真不知他何德何能,而敢这样挑衅?二十七年冬,晋侯将伐虢,大夫士蒍说:"且慢!我们先养其骄气,因为虢公性骄,若骤然胜我,便志得意满,便目空一切,则必弃其民而无众,无众而后伐之,其谁能御?"
晋献公从其计,按捺下来。接着鲁闵公二年春,虢公败犬戎于渭、汭,大夫舟之侨忧心忡忡地说:"无德而禄,其祸国之殃乎?唉,天所以亡我。"乃举家移民晋国。晋君臣更进一步定计,作好亡虢准备。
《左传》说:鲁僖公二年春,晋大夫荀息请以屈地的汗血宝马、和垂棘的白璧贿赂虞公,请他借路以伐虢。晋献公不舍地说:"这两样恰是我的宝贝啊。"荀息笑说:"只要虞公借路,您的宝贝就像从内府存到外库一般,有什么损失呢?"
"但是,他们有个宫之奇在,这老家伙,可精明得紧呢!"荀息说:"无妨。宫之奇个性懦弱,不至于强谏;就算强谏,虞公也不会接受,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家人的感情常常不会听从一方的意见的。"
于是计定;虞公不但答应借道,还要为晋打头阵,以答谢晋的慨赠。宫之奇谏,果不听。那一年的夏天,晋·里克、荀息帅师会虞师伐虢,灭了下阳;奇怪的是,虢公竟然无动于衷。秋天,虢公出兵击戎,败之于桑田。
晋国的卜偃看到这等的领导者,慨叹说:"虢必亡矣!自己的领地下阳被占,居然不知戒惧;还出兵耀武第三世界的小戎狄,这是老天蒙着他的眼睛让他胡搞,让他死得快些啊!"
僖公五年秋,晋又向虞借路伐虢,宫之奇又加切谏,说:"我们两国互为表里,所谓唇亡齿寒的局面正是这样;虢亡,虞必从之!不能再借道了......"虞公闲雅地说:"晋是我们的宗亲,哪会害我们呢?"宫之奇急得口齿不清:"国际之间......不是这样的......"虞公还是不听,宫之奇乃带着族人流亡海外,说:"再不走,就迟了;国亡,拖不过今年的!"
八月甲午,晋侯围上阳;冬十二月丙子朔,灭虢。回师灭虞,俘虏了虞公而数之罪,说:"虢狠愎,而虞贪利;国不亡,是悖天理!"《公羊传》写晋国君臣在虞公面前的戏谑话,读之令人气结:"虞公抱宝牵马来请降。荀息得意地笑问:"臣之谋何如?"晋献公竖起大拇指,说:"要得!我的白璧非但无瑕,还更见光彩晶莹呢;只是,马齿徒增,更见骠颻而已。"君臣睥睨着虞公,相对大笑。
韩非子读到这里,掩卷而叹,说:"这就是‘顾小利,则大利之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