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西医不同,中医很早就认识到人的身心是一体的。中医有"七情"之说,即以喜、怒、忧、思、悲、恐、惊为七情。中医经典《黄帝内经》指出: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灵枢》又云:"喜乐不节则伤藏,藏伤则病起于阴"。在中医看来,没有一颗健康的心,就不会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中国传统的儒家经典《中庸》有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对此,宋代大儒朱熹注释道:"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则性也。无所偏倚,故谓之中。发之中节,情之正也。无所乖戾,故谓之和。"
大家知道化学里有"中和"一说,就是从这里来的。PH值为7时正好是中性,越往上碱性越强,越往下酸性越强。所谓的"中和",就是让酸性物质和碱性物质"对冲",从而达到中性,也就是既不呈酸性,又不呈碱性。
《中庸》所讲的也是这个道理,精神的喜怒哀乐就相当于物质的酸甜苦辣,相当于化学中的酸性和碱性。当人的内心淡泊宁静,没有喜怒哀乐的时候,就相当于没有酸甜苦辣的平淡,也相当于没有酸性或碱性的中性。这就叫做"中"。
而当人的内心呈现出喜怒哀乐,却又加以节制的时候,就相当于产生了淡淡的酸甜苦辣的味道,或相当于呈现出弱酸性或弱碱性。这就叫做"和"。
那么儒家为什么要提倡中和呢?《中庸》是这么说的,"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对此朱熹注释道:"大本者,天命之性,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体也。达道者,循性之谓,天下古今之所共由,道之用也。"
先解释一下中国古代哲学中的"体"和"用"这两个概念。以水为例,水本身是"体",我们用水来浇灌庄稼,那就是"用"。在中国古代哲学中,"体" 是第一性的,而"用"是第二性的,是根据"体"所具备的某种特性来加以运用,从而达到特定的目地。还是那个水的例子,之所以用水来浇灌庄稼,是因为生命起源于水,水具有润泽万物、维系生命之功效。
中国古代哲学所说的"道",大致相当于古希腊哲学所谓的"真理",是宇宙万物众生所赖以存在、活动和作用的法则,也就是法学概念中的"永恒法"。
道家以"太极"作为"道"的标志。太极是由阴阳两种物质构成的。道家认为,道成天地、道生万物,因此万事万物中都有阴阳。那么阴阳太极又是从何而来的呢?道家又有"无极生太极"之说。无极,那就是连阴阳都没有了。当然也就没有了喜怒哀乐,没有了甜酸苦辣,也没有了酸性和碱性,那就是《中庸》所谓的 "中"。这个"中"虽然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可它却是"天下之大本也"。
"本"字从木,《说文》解释为"树下曰本"。原意为树木在地下的树根部分。虽然我们看不到树木在地下的部分,然而没有这部分我们所看不到的"根本 "也就没有我们所看到的树木,无论这树有多高大。因此按照《中庸》的观点,如果把整个天下视为一颗大树,那么这个"中"就是这棵大树深埋于地下的,我们所看不见的根部。没有这个"中",也就没有整个天下。朱熹认为,这个"中"就是天命之性,就是道之体。
然而只有道之体还不行,还要有道之用,那就是"和"。因为"中"这个状态,无喜怒哀乐,无酸甜苦辣,无眼耳鼻舌身意,无声色香味触法,仿佛是不发生任何作用的,是一种无极、混沌的状态。于是,要有光,要有红黄蓝白,要有酸甜苦辣,要有地水火风,要有日月星辰,要有山川林谷,要有飞禽走兽,要有喜怒哀乐,要有让宇宙生机勃勃,让众生活得有滋有味的一切。《中庸》将此表述为:"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形象地说就是光有清水不行,整天只喝清水谁也受不了。需要加入各种作料、各种调料,再一煲,就是一罐鲜美的靓汤。那为什么儒家要强调"发而皆中节 "呢?就是任何一种调料你都不能放得太多,否则这汤味道太重,无论是太甜还是太咸都不好喝了。朱熹所云"发之中节,情之正也。无所乖戾,故谓之和"也是这个意思。喜怒哀乐是人之常情,酸甜苦辣是味之常态,然而都需要有节制,都需要达到平衡,不能过分。越是强酸强碱,腐蚀性就越强,破坏力就越大。
儒家所提倡的"中庸之道",就是要恰到好处,要限制在公差范围之内,不能过分,所谓"过犹不及"是也。孔子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在儒家看来,君子行事,大中至正;小人行径,乖戾违常。
那么"和"与"戾"的差异何在呢?举例而言,巴赫、莫扎特的音乐为"和",猫王、杰克逊的音乐为"戾";达芬奇、拉斐尔的绘画为"和",梵高、毕加索的绘画为"戾";林语堂的文章为"和",鲁迅的文章为"戾";蒋经国的治安为"和",邓小平的治安为"戾"。
因此,用孔子的眼光来看,巴赫、莫扎特为乐界的君子,猫王、杰克逊为乐界的小人;达芬奇、拉斐尔为画界的君子,梵高、毕加索为画界的小人;林语堂为文坛的君子,鲁迅为文坛的小人;蒋经国为政界的君子,邓小平为政界的小人。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前者"发而皆中节",在各自的领域臻于完美的平衡。而后者张扬过度,严重破坏了应有的平衡。艺术关乎人心,政治关乎社会。若曰破坏生态平衡者有罪,破坏人心与社会之平衡者又岂能无罪?
2009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