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如你知道的,西藏从来不缺节日。这是一个阳光的民族。藏人黧黑的面庞被高原的如刀风雪雕琢的通常是笑纹而非惆怅。那些汉民族沙文主义者叫这种表情为"愚昧",那是他们心理大多处在幽暗之中的缘故。使藏族失去笑容的是他们欢乐和祈福了几个世纪的节日经常被"安全"、"稳定"、"存在可能的骚乱"等理由削减规模或干脆剥夺。在"三•一四"后这个特殊的背景下炮制的3.28节日的动机和目的以及在藏区如何"被欢度",作为一个有相当影响力的歌手,你的出席将意味着什么,请三思。我不想以兜圈子的文字来试图躲避政治风险--我的意思是,3.28的节日的成立不能排除是又一次对藏族民意的强奸。
2. 节日本身的冠名是对藏民族的极大侮辱。"农奴"一词有把藏族矮化为原始初民地位之嫌。它传递了一个信息,就是藏民族的千年历史就是被"一小撮"奴化的历史。是1959年以后,是藏族的被唤醒(多么愚蠢的民族)从而赋予了执政党经营他们自己生活的权力。而靠他们自身是无法做到(多么可怜的民族)。这是无法使人接受的。
3. 西藏从被过分神秘化到近年来被过分妖魔化,CCTV等官方媒体有着无可抵赖的责任。这是一种犯罪。它煽动一些民族主义者的仇恨情绪。你随便打开哪家的官方的网站便可看到诸如"藏族是一群又脏又懒的猪"、"忘恩负义的民族"、"把藏人都杀光"等。而最多的则是对达赖喇嘛的人身攻击。作为一个流淌着藏族血液的艺人,你的缺席将是一种对不公平地对待藏族的抗议表达方式。
4. 我无从知晓倘若你参与晚会,将表演什么节目。但就你以前的曲目的内容来推断,无外乎就是藏族接受了太多的赏赐所表现出的感恩戴德以及藏族在谁的领导下是如何的幸福之类的。我不否认在藏的有些藏族官员和像才旦卓玛这样的官伎的确是在挥霍着唾手可得的政治资本和财富。藏族中的绝大多数人的生活水平也确实比1959年以前提高了很多。但我们不能被偷换的概念所欺骗。任何民族的生活水平的提高有赖于这个民族的努力,是人民自己的劳动结果而非政府所赐。政府是人民设立用以代管经营的。它不是老板,更不是上帝。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有电有车有肉的生活不一定就和"幸福""天堂"有涉。事实上,藏族在信仰上的危机和绝望感由于物质生活的提高又多了一项就是罪恶感。我在藏区和很多老人的谈话中就能深深地体味他们那种无以名状的锥痛。你了解西藏,也了解西藏的信仰。上师尊者的画像不能出现在家家户户的经堂,口口不能念出上师尊者;是喇嘛一定要表决心跟达赖(不允许说达赖喇嘛而只能说达赖)决裂;是公务员从三•一四后一律不许去寺庙,否则开除;教师在暑假期间每星期必须写一篇不少于三千字的揭批达赖集团的文章等高压政策;满大街的武警看藏人如同看恐怖分子的眼神;诸多寺庙无限期地关闭......这是你要唱的幸福吗?所以,如果你的演唱是为了我说的前者,即阿沛家族和才旦之流,那么恭喜你可能唱出了他们的心声;如果是为了后者,我只能表示不解和遗憾。为了你的良知,我希望你缺席。
5. 任何真诚地希望尽快解决西藏难题的各方,都清楚当局对"三•一四"的危机公关的方法是欠妥和不诚实的。这场晚会充其量就是"楚门的世界"里的自娱自乐的狂欢而已。对理性者而言,这是一次丑陋的手淫游戏。你的参与以我之见是一种大不智。
总得有人表达一些异见和行动。我想我们的执政党也会需要一些不同的声音的。不然,"万马齐喑"的格局等于承认我们是生活在独裁、专制的国度。
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你的身份是双重的。既是藏人,又有汉的血液。对藏汉的感情有可能使你站在中心线上。其次是你的影响力。你的一贯的善行使我能够在你身上看到宗教对你的影响。我一直以为,一个没有宗教感的民族是可怕的民族、没有希望的民族。我是一个生在拉萨的100%的汉人,我惧怕我的民族。
近日获悉,由于南非当局拒绝达赖喇嘛入境参加南非和平大会,而导致大会被无限延期。南非大主教图图以及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德克勒克宣布退出南非和平大会。我非常吃惊。这是曼德拉的祖国。而我更吃惊的是,迄今为止,我没有听到任何有关曼德拉的对达赖喇嘛被拒的公开言论。虽然我知道"政治有时是一种交易"的说法,但我无法接受的是曼德拉的沉默。我对曼德拉在西方得到的他有些不配得到的尊敬一直耿耿于怀。但我以为那是西方和曼德拉合谋的惺惺惜惺惺的相互抬轿子的剧场效果。是一种无伤大雅的游戏。但这一次的曼德拉太让人费解。难道国家利益真的大于一切?一笔报道的数十亿英镑的交易真的就使鬼推磨?
一大堆像U2那样大牌的艺人对曼德拉的吹捧,为了他的生日在伦敦举办的音乐会的空前场面犹如昨日在我的面前闪回。现在我不得不怀疑双方有多少真情所在。如果我过去就有对U2的主唱BONO如此热衷政治的动机有所Sick的话,那么现在我反而释然了。
糟糕的是,由于当下横扫全球的经济危机,那些平日标榜普世价值的西方有些领袖们为了本国的利益,正做着中国老百姓常说的"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的亏心事。真所谓希特勒"在他防守大干去实现他的目标之时,近处与远处,上帝与人类都移开了他们的视线。
我记得,于是我害怕。"(威塞尔语)
我相信,你也是一个热爱西藏的人。"对祖国的爱,是一种美好的感情,但是,还有一种比这更美好的感情,这就是对真理的爱。对祖国的爱会造就英雄,对真理的爱会造就智者和人类的恩人。对祖国的爱会分裂各民族,引起民族仇恨,并会马上给大地披上丧服;对真理的爱会传播知识的光芒,创造出精神的享受,并使人们接近上帝。通往天国的道路所经过的不是祖国,而是真理。"(恰达耶夫《疯人的辩护》刘文飞译)
所幸我们有遗世独立的崔健;我们有过在天安门广场的少有的理性者侯德健;我希望我们有对藏族同胞满腔悲悯情怀的韩红......
在文学界,我们有唯色、有真诚的汉子王力雄,我们期望能在音乐界有韩红,对西藏做一些什么--不是物质,不,西藏不缺。西藏缺的是人道情怀、是日趋稀薄的宗教氛围......
几十年来,我进进出出西藏十几次,从我记事起。我已经快半百了。西藏的变化实在是巨大。物质像一个天使降临西藏;物质又像一个魔鬼毒化着西藏。我的上一次的西藏行,总是心情比前一次沉重,而我的下一次期待总是在忐忑不安中......
西藏的热情、坦荡、无私正在被"猪栏的理想"(爱因斯坦语)所取代......我想你一定和我一样爱西藏。你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日渐消瘦、面容怪异吗?
西藏的问题实在不能以设立一个所谓的节日、疯狂开动几架宣传机器、派驻若干军队等这样的方式来处理了。西藏需要理性的决策,需要开放的心胸,需要非凡的勇气,需要卓越的智慧,需要深邃的眼光.....
西藏问题用拖时间、耗人寿、寻借口、编谎言等下策,无异于政治自杀。
民族与民族的相互仇视只会给平民带来悲剧。
我至今不懂的是,我们能够介入朝鲜问题,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人帮我们解西藏之结呢?那个金家王朝的无赖流氓我们都有肚量容忍,为什么就不能和达兰萨拉坐下来呢?
我们的历史很难找到几个气贯长虹的伟人,倒是很容易就能拎出一串千古罪人、以及今人。
从现在起,我们能期盼到谁?我们能指望谁?
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伊凡.克里玛在《有权者和无权者》一文中这样说:"一个人出自其内心要求,坚强地面对有权者,甘冒一切风险,拥有一个真诚的、小小的希望:通过他的行动,他将要提醒那些当权者,权力来自何方,什么是它的发源地和什么是他们的责任,他也许将使他们多一些人性。但是对那些屈服于当权者的人来说,这样一个目标看上去非常愚蠢。
然而,对于无权者来说,我们的希望正是隐藏在这些愚蠢的行为当中。"(崔卫平译)
我的这封信正是再一次的"愚蠢"行为。然而总得有人做。不是吗?
从我做起。
我不会看28日的晚会,无论你缺席与否。
我希望你缺席。
你的缺席,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在场。
为了我在西藏的亲人--其中有很多是半藏半汉的下一辈的亲人,我再次恳请你缺席。
扎西德勒
一个对西藏有着极深厚感情的汉人 秋蚂蚱 敬上
二零零八年三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