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心齐《幽梦影》中说:「人须求可入诗。物须求可入画。」窃以为人要入诗甚难,物则较易入画。譬如国画,最常以山水草木入画,而人物画或仕女画,多以美女、大人物或老翁入画,遭入画之「人」则只注重其体态之美、姿势之潇洒等,少有感人心弦之作,有些则只是「肖像」而已,不大能以所谓「画」来称呼。
比较之下,西画较多以人入画。而且自文艺复兴以降,很多画家,以身分普通的农人入画。之前在历史博物馆展出米勒的画,可算是将农人抬高到有尊严、有美感的「入画」者。
脍炙人口的「拾穗」,描绘三个农妇在麦田弯腰捡拾收割后散落的麦穗,虽然看不见农妇的面孔,但那三人的姿态,布衣覆盖的手腕及腰的弯度,呈现某种感恩、谦虚的情态,使一幅画有力呈现情景之美及人物的尊严。尤其三农妇虽贫穷而默默拾取大地所赐的安身立命感令人感动。其它的农妇如:牵母羊吃草的「女人凝视母牛」、「纺羊毛的少女」、「牧羊女」、「冬」、「缝衣服的女人」、「晚祷」、「簸榖的人」,每一幅画,都令有心人,一瞥之间心头为之一震,从而慢慢体会到画中所诉说的农妇的辛苦,逆来顺受、爱大地、爱自然、爱牛羊、爱家庭,以至于热爱生命的感情。米勒之画为人所爱,大约是爱其胸怀之大及情感之热切吧。有人称米勒为「农民画家」,是很高的称颂。
中国自古有大臣鸿儒,见到农民之可贵。西汉←错向朝廷建议「务民于农桑珥贵五榖而贱金玉,且主张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珥。」
一生只做了十几年「七品官耳」的郑板桥,能语、能文、能画,人称「扬州八怪」。他有一首诗,人人称善。这首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其关心民间疾苦之情无以复加了。他在「寄舍弟墨第四书」中说:「我想天地间第一等人,只有农夫,而士为四民之末。珥农夫皆苦其身,其力、耕种收获,以养天下之人。使天下无农夫,举世皆饿死矣。
又说:「尝笑唐人七夕诗,咏牛郎织女,等作会别可怜之语,殊失命名本旨。织女,衣之源,牵牛,食之本也,在天是为最贵,天顾重之珥。」说得真是很有道理。可惜他自己是画家却似乎未以农民入画,莫非以农民虽好而不美观。画,本来没什么美或不美,画得美便美,画得不美就不美。美不美不在以谁入画,而在画者的胸怀。板桥是高人,竟也有不达之事,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