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沮丧的历史更加令人沮丧的,是重温一遍令人沮丧的历史。比重温一遍沮丧的历史更加令人沮丧的,是看到令人沮丧的历史延续到了今天。
读James Mann(孟捷慕)的新书《The China Fantasy》(中国幻想),几乎是重温一遍我基本知道的美国对华政策的令人沮丧的历史,和至少同样,也许是更加令人沮丧的现实。
我要说,沮丧并不是我全部的感觉。因为我相信,更多人了解到状况令人沮丧,而且这个状况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历史,从尼克松时代一直持续到了今天,那么,这个令人沮丧的局面也就更有希望结束。
下面列出一些我自己听过的关于中共国的神话。
北京出租车司机的神话
从1990年代初,我就听到了北京出租车司机的神话:北京出租车司机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骂。在北京,这个说法并没有什么神话效果。在其他地方,这个说法成了北京人敢言的例子。但是到了西方媒体、政界和学术界,这个说法就成了中共国言论自由在进步的例子,这就真的成了神话。
北京出租车司机的行为,和专制国家大量存在的政治笑话没有区别,这是压制的标志,而不是言论自由的标志。反对的声音只有私下流传,可以说明两点,第一人们不满意,第二人们不能公开说。这是典型的没有言论自由的专制统治的症状,如何成了言论自由进步的标志呢?
更有,一个说法,有十几年甚至更久的历史了,那么今天,北京出租车司机在自己的出租车里发牢骚,能够证明的只有一点:这十几年来,中共国的言论自由没有任何进步。
星巴克的神话:星巴克卖的不是神水,只是咖啡而已
星巴克咖啡店(Starbucks)的说法是另一个神话:如果中共国人在星巴克里喝咖啡,就会慢慢追求自由民主。
中国人穿了西装,就有了西式思维了吗?明显不是。曾几何时,在中共罪恶的户口制度下沦为贱民的农村人口,进城务工的标志性服装就是西服。或许有人会争辩他们穿的是劣质西服,穿法也不是按照西式规则,那么中共的“外交人员”总是按照西式规则穿正牌西装了吧?难道那些人的想法很西式吗?
电影和汽车最先进入的是满清皇宫,那里还有中国最多的洋钟洋表收藏。这等于说皇帝们最接受西式主权在民理念,最愿意交出世袭的垄断权力吗?中共黑帮高层一直流行西式舞会,从延安一路跳到中南海。这些西式舞会的唯一结果,大概只是让暴君毛泽东把政治运动搞的更加有节奏感。
说来说去,“经济发展必然导致政治民主”这类假说的背后,都有马列学说物质决定意识的影子。而现实是,星巴克只是一个咖啡连锁店,即便它背后代表着一点什么价值,那个价值的影响力也微乎其微。因为很明显,中共国人在北京星巴克里消费的是咖啡,以及他们引申出来的非常chinese的面子之类;与此相似,美国人在洛杉矶Wal-mart里消费的是廉价商品,而不是考虑made in China代表什么价值含义一样。如果星巴克能影响中共国政治走向,同理made in China商品也能影响美国政治走向。那么,消费者众多、铺天盖地的中共国造商品,肯定比消费者少、寥寥无几的星巴克更有威力。这就又回到了Mann的问题:究竟谁改变谁?(Who's integrating whom? p.101)
纳粹德国也有经济发展,可惜那个发展没有翻译成自由,而是可怕的战争。
韩国台湾民主转型适用中共国的神话
历史上,还没有一个例子,说明经济发展使一个共产主义专制政权自动放弃权力,和平过渡到民主政治。
人们举韩国、台湾的例子,都是用错了地方。因为韩国和台湾,在法理上,都是民主政体。威权统治缺乏法理依据,因此连铁腕人物都只能说,这是暂时的。并且在每次压制自由要求的时候,他们都面临法理上的难题。而共产主义专制,压制是有完全的法理依据的,相反民主改革倒完全缺乏法理依据。共产党压制民主,根本不需要找藉口,镇压反党反社会主义,就写在共产主义黑帮“宪法”里。
为什么从东方的韩国台湾,到美洲的智利,到欧洲的西班牙,都可以从威权和平过渡到民主?这不是偶然。这些威权,都是反共威权,都是法理上认同民主政体的威权。而相反,共产主义专制政体,没有一个可以自己和平过渡到民主政体。
韩国和台湾,都不是仅仅因为经济发展从威权过渡到民主。在我看来,经济发展扮演的角色几乎是零,甚至是负面,因为威权下的经济成就,最可能的是增加威权的合法性,就像我们看到的中共国的状况一样。
韩国和台湾的民主转型,都是随着冷战中共产主义阵营走向衰落而来的。国际共产主义扩张,从二战后持续到1960年代,到了1970年代逐渐失去力量,1980年代里根强硬对抗政策出台,共产主义转入守势。共产主义威胁的逐渐减弱,使得威权日益缺乏合法性。威权政体的存在,都是以用非常手段对付共产主义红色恐怖为理由的。这个理由没有了,唯一的选择就是从暂时的威权状态,恢复到平时的正常民主状态。
共产主义政权完全没有这种压力,共产主义政权设定的道路,无论下一个阶段叫什么名字,都是共产主义极权性质的。共产主义和民主没有任何共存的可能性。
“中产阶级”是改变现状的希望的神话
Mann在《The China Fantasy》一书里对所谓“中产阶级”是民主动力的说法提出了非常合理的质疑:“为了保护自己的经济利益,中国城市精英可能选择一党专制而不是一人一票的选举。”“中国城市的新中产阶级几乎和中共一样愿意维持现状。”(p.53)
诚然,如果一个人今天的致富靠的是中共的专制,为什么这个人会有动力主动改变现状?
奴隶的存在就是个例子。即便是信奉自由市场的西方,人们并没有动力废除奴隶,因为很多人,包括很多中产阶级,从奴隶的存在中获利。要知道,当时奴隶给整个西方经济体的贡献,要远远小于今天中共国农奴给中共国经济的贡献(cheap labor)。买卖奴隶的废除,靠的是各个阶层的人们的道德良知,而不是某个收入阶级。靠现存体制生存的人,最大可能是成为改变现状的阻力,而不是动力。看看有多少城市人反对废除户口制,就知道寄希望于所谓“中产阶级”有多么不切实际了。
在美国,反对教育改革的,是公立教育部门的工会,官僚和教师。支持扩大福利的,是现在享受福利的人。在保护个人物质利益上,所有人都是差不多的,无论东方还是西方。
那些寄希望于中共国“中产阶级”的人,难道真的认为美国教师工会是改革教育体制的动力?或者他们真的认为,China的一切事情都是反的,和America完全相反?这即便是fantasy,也是fantasy里面极其荒唐的那种。
中共在变的神话
共产主义不通,改叫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不通,改叫民族主义大国崛起;民族主义大国崛起不通,该叫什么了呢?
中共黑帮是最好的黑帮样板。没有一个黑帮管自己叫黑帮,但不管黑帮叫什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继续搞黑帮的勾当。中共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把持权力,搞黑帮的勾当。
中共变的,是包装,招牌和口号。包装里面,还是同一个垃圾,那就是对权力的独占。战争的规则从来如此,打不过,自然要谈;可谈的目的,并不是要改弦更张,而是damagecontrol,避免全军覆没的危险。认为共产主义黑帮只有一副面孔,本身就是无知的表现。全世界共产主义试验,都是在不同阶段,喊不同口号,都是好话说尽坏事做绝。希特勒1938年在慕尼黑谈判,1939年和共产主义苏联出兵瓜分波兰,难道希特勒真的变了?力量对比和时局情势可能在变,而希特勒还是那个希特勒。
左派知识人被列宁称为“有用的白痴”(useful idiots),列宁知道,脱离现实的校园里的知识人,关注的只是口号,他们关心你喊什么,超过你实际做什么。
即便中共有所变化,真正的转型操作,也不能由中共主导。中共主导的变化,将会非常危险。因为中共的权力没有公信力,没有保障,一旦他们感觉有失去权力的可能,随时可以翻云覆雨。那么牺牲的,就是变革的资源、正义的力量。必须先解除中共的权力,才好谈和平过渡。这和两国交战一样,无条件投降,才有正常化。黑帮拿着武器把持权力,谈什么和平过渡?黑帮的“良好意愿”,是没法验证的东西,也是被历史证明靠不住的东西。相信黑帮的“良好意愿”,不能证明勇气和善良(不在乎牺牲其他人还算善良?),只能证明愚蠢和不负责任。
中东欧的经验也说明,非共产化越彻底,走上民主化的道路越顺畅,自由越有保障。
中国特殊性的神话
廖建明对西方特别是美国对华政策,有一个一语中的的描述性词语——China Exception,中国例外性。这个词描述的现象,很接近“中国特色”代表的内容:任何不合理的、错误的、不应该的……等等等等不合常理的做法和现实,都可以用中国特色来给以合法性。因为是“中国”,所以就应该或者必须这样。美国的对华政策,也有类似特点,因为在对付China,所以操作办法就可以随便exceptional.但是why?
中国,与世界其他地方比起来,真的是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吗?
中国人,与世界其他地方的人比较起来,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人吗?
我自己出生在那里,成长在那里,今天生活在西方自由世界。我没发现从人性角度,两边有什么不同。就像有人喜欢吃酸,有人喜欢吃辣,表面看有点不同,可实际本质都是一样的,就是对某种口味的偏爱。具体偏爱什么口味,并不是那么重要,并不足以说明两个人有什么本质的不同,不会因此就有两套不同的法律体系。
而如果China因为一点历史或文化的不同,就可以回避普世价值,那么俄国也有自己的文化独特性,为什么不对共产主义俄国也采用同样的逻辑?那样至少前后一致。
民主党还是共和党?
作者James Mann不是美国右派,从他对伊拉克战争的立场来看,他基本是个左派。可他对两党历届政府的对华政策都持批评态度,包括尼克松、福特、卡特、里根、布什I、克林顿、布什II,尽管程度小有不同。
我不想过多关注具体哪个党表现更加差劲,只是简单指出三点:
1)克林顿(Bill Clinton)的妥协是最没有藉口的。前面的几届总统,处于冷战时代,有共产主义全球扩张的即时威胁。后面的布什II,有恐怖主义的即时威胁。对于克林顿的特殊作用,Mann在书中也有提及。(p.80-84)
2)美国的对华政策令人沮丧,但美国的对华政策,与其他国家的政策比起来,依然是最有道德(对中共国人权的关注)、最有信义(对台湾、香港自由的捍卫)的。即便大家都不及格,美国依然分数最高。
3)美国的外交历来是联邦政府主导,因此行政部门有更大的影响力,这就意味着,官僚系统和专家群体有更大的发言权。而美国整体的态度,选民大众最反共,民意代表组成的国会其次,官僚部门和专家群体最绥靖。负责外交事务的美国国务院,从来都是保守派缺席的部门。当年的苏联特务希斯(Alger Hiss)曾经做到国务院三号人物。
美国对华政策的软弱无力,并不代表美国人整体对中共友善。和几乎所有其他政策一样,美国内部也是有两个阵营的对抗,只是在这个问题上,对阵双方的阵容有点不同。我感觉大致说来,美国主流媒体、专家知识界、商界和行政部门的大联盟,在一次又一次为中共寻找藉口,美化包装。
尽管与传统的左右阵营的对阵不完全一样,但对华政策并不是唯一的个案。在对待非法入境者问题上,也是主流媒体、专家知识界、民主党、商界和共和党行政部门组成一个阵营,而国会中间和右派议员、右派媒体和选民组成另外一个阵营。而在划分阵营上,人们总可是以找到例外个体。这只是个大致的划分,并不百分之百精确。
本文不是一篇学术论文,更多是以我个人经验为基础的感想。但James Mann的《The China fantasy》要学术的多。读过之后,你八成也会像我一样,发出一些感慨。
那是一本诚实的书,非常值得一读的书。作者James Mann引用了大量的资料,而结论一般都谨慎而温和。他不是天真而充满幻想的新鲜出炉的大学国际政治系毕业生,他熟悉中共的宣传伎俩,而且感谢上帝,他没有忘记中共国的贱民——那些可能并不从事农业活动但依然被划为“农民”身份的大多数。
还有非常可贵的一点,这本书并不厚,正文只有112页。好书并不需要长篇大论,我的fantasy是,美国对华政策这个沮丧的故事不是又臭又长,而是像《The China fantasy》一 样短小紧凑有可读性(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来源:北京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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