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叫奥斯特洛夫死鸡的猪曾经说过:猪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它回首往事时,不因胡吃闷睡而悔恨,也不因身材臃肿而羞耻。这样,在它临死的时侯就能够说:我已把我整个的肉体都献给了人类的菜篮子工程。可是,大哥,刀千万磨得快一点,我怕疼。——猪头三遗书第二章第七节
猪头三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师。我有幸和他在一个名叫三联猪舍的饲养场一起生活
了四个月。
我的猪脑里依稀记得有天夜里,我像往常一样噙着奶头睡着了,可不一会儿我就在一阵颠簸里醒来,发现我和一群小猪挤在一个漆黑摇晃的铁箱子里。我找不到妈妈和兄弟姐妹,我害怕极了,想哭。旁边一只小猪就在这时候说话了:不要害怕,来,和我一起尿尿,尿出来就好了。我不知道他这个办法是不是可行,可听他这样说,就觉着真的有泡尿憋着了。尿完以后他问我: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好多了?前面的小猪们被流过去的尿浸湿了,在梦里哼哼的骂了几声,但又翻身睡过去了。他得意的笑,冲我挤眼睛。我看着他的小眼睛在黑暗里调皮的一闪一闪的,真的觉得不怎么害怕了。
铁箱子停下打开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一群人一边把我们往外赶,一边给我们打上耳环,从猪头一、猪头二往下编号。他满不在乎,冲得前,所以排行第三。我怕疼,往后躲,最后,我成了猪头五十六。
我就是这样认识他的,我叫他三哥。
在故事开始之前,有必要先大致介绍一下这个叫做三联猪舍的地方。
大门进来,是一个小得可怜的院子,院子北面都是一长排一长排的集体宿舍。每间宿舍住八到十只不等。宿舍就是个长方形的单间,设施也很简单,但被分成三个部分:食槽在左,算作饭厅。便槽在右,就是卫生间。中间是一堆稻草,当然是寝室。
猪头三第一天住进来的时候,看了看四周,说:条件还不赖,换作人住,也算是个一套标准公寓,一房一厅,厨卫齐全。和我们同舍的几个小猪甚至很兴奋的跑了几圈,说:真不错啊,比我们乡下的房子好多了。住了几天以后,我们才知道,虽然宿舍的外观一模一样,但还是有些不同。比如,后面那几排好像是六只猪一间的。我问猪头三,这是为什么。猪头三说,我们住的这是一月级。后面那几排是二月级的。再往后是三月级,四只猪一间。四月级是两只一间。
我说,那最后的几排房子就是五月级了对吗?猪头三没告诉我,因为他的神情忽然暗淡下来,说:小孩子别问这么多。
我很不服气,虽然我叫他三哥,可他也是小孩子阿。
好了,我们的新生活开始了,简单、规律,基本上是三点一线。在左边吃饭,回中间睡觉,醒过来去右边方便,再去左边吃饭,再回中间睡觉。其他几只小猪很快就适应了路线,经常一觉起来,闭着眼睛就可以完成拉屎拉尿、吃饭喝水、钻回草堆的一整套流程。
你要问我们是怎么做到的,听吧,钟声,一声开饭,两声拉屎,三声睡觉。客观的说,这样的生活,对于猪来说,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一吃饭问题
有位哲学家曾经说过,幸福的生活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
吃饭问题是首先暴露出来的。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我们的食物是统一配给的,这是一种暗红色的糊状物。虽然看起来就象一摊烂泥,(事实上猪头三说的是有点像便便)味道却很不赖。刚开始,我对这种伙食挺喜欢,除了味道好之外,大概还因为这多少缓解了我们刚刚断奶的痛苦。但问题是,我很快发现,这种食物很有点古怪。比如说,饭前的一个小时我会疯狂的想念这种红色糊糊,而且这段想念的时间每天都在变长。好不容易钟声响起,我拱开面前一排圆滚滚的屁股,占住位置闷头大嚼,哦,错了,不用大嚼,连汤带水连吃带喝,直到最后食槽都给舔的跟镜子一样干净,才回到草堆。可就在衔根草剔牙缝的时候,忽然发现我比没吃之前更饿。
我不知道其他的小猪是什么感受,我怀疑是不是我的肠胃出了毛病。所以这一天开饭的时候,我转过头看了看旁边的猪头三,发现他只是轻舔几口,然后就回去躺下了。矜持的态度就如同女人第一次约会对待桌上的奶油甜品一样。
好不容易从猪群里挤出来,回到草堆,我看着猪头三,问:三哥,你打算减肥?
猪头三神色紧张的拱了我一下,说:嘘!小声点!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不能随便乱讲。猪怎么能减肥呢?农民要是不种地,士兵要是不打仗,*** 要是不接客,裁判要是不收….咳…怎么行呢?会被人骂忘本的!
我听呆了,四周看看,还好他们都忙着吃呢,没人注意。我问:那你刚刚为什么只吃那么一点?
猪头三忽然很严肃的说:你最近几天撒尿的时候,有没有顺便照一下自己的样子?
我摇头。猪头三说:那你有没有仔细看过老九、老十三他们?
我看他们干什么阿,一个个长得跟八戒似的,所以我又摇头。猪头三说: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感觉吗?你们脸上都长起了痘痘。
我还真没注意过,可是这有关系么?我听说每一只猪一生都要长那么一次的。猪头三说:猪的任务就是长肉,这没错。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对自己这一身肉抱一种自暴自弃放任自流的态度。拥有一个好看的猪头,可以让你每天都充满自信。
这倒是,虽然才来了六七天,猪头三已经是我们一月级公认的领袖和偶像。原来秘诀在这里。猪头三接着说: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两天管理员总是三四个人同时来,来了就在外面一起看我们,还一个劲的指指点点?
我大叫一声,说:我明白了,是不是马上要进行选美了?这一喊,正在闷头吃饭的猪头九他们立刻停住,回过头,齐声说:切~~,你以为你是母的阿?!然后继续大吃。
猪头三瞥了他们一眼,压低了声音说:你就没觉得管理员的眼神有什么不对么?我忽然想起来,当时那几个人眼睛老是往下瞄,刚开始我还以为他们中的谁在我们宿舍丢东西了,后来才发现,他们是盯着我们的屁股看。好几次我都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一直往后躲。我说:三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猪头三说:一开始我也还不能确定,就是觉得他们的眼神很古怪。我又想到我们吃的这个东西,每次吃完以后,总觉得嗓子眼和胃里火烧火燎的,拉的时候也一样。我琢磨着,是不是管理员在我们饭食里下了什么药了。他们会不会在拿我们做实验?!
我有点害怕,说:实验?不是说都用老鼠实验的吗?猪头三说:也许这药很厉害,你想,老鼠才多大个啊,大概是扛不住。我说:那也不能拿咱们做,老鼠就是干这个的!
猪头三笑了说:这你错了,很多人早就开始吃老鼠了。
我说:可你刚刚说我们长痘痘和饭食有关,是不是他们给我们下的就是长痘痘的药,然后再抹上治痘痘的,要是好了,就可以生产很多去卖给人?猪头三说:恩,有这可能。我说:如果真这样也不错啊,人都可以长的像你三哥的猪头一样好看了!
猪头三说:你小子可真是个乐观主义者。你就能确定他们的药好使了,要是失败了呢?本来就几个痘痘,结果弄一脸麻子,那不是更惨?人一定是吃了很多亏,才想到用猪实验的。我恍然大悟:哦,人真阴险!
猪头三接着说:可我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盯着我们的屁股看,如果是实验,应该盯着我们的脸看才对啊!
那天关于吃饭问题,我们的谈话就只是这些。因为猪头三忽然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好象想起什么,抬头看着我,张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然后叹了口气,就转身钻进草堆睡觉了。当时我看着他心事重重的背影,由衷的感叹:做一头有智慧的猪,真不容易阿。所以也就没再追问他到底还想说什么?
我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一切都要到半个月后才知道答案。可是,半个月对于一只小猪来说,是太遥远太遥远的将来了。我又做不到像猪头三一样,每顿只吃很少的一点,只在放风锻炼的时候啃点树皮和野草。没熬过一夜,我就又饮食如常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两头小猪被管理员从草堆里拎了起来,我们其他六个被他们的大叫吵醒了,吓得不敢吭声,就听一个人说:就这两个没错,我观察几天了,吸收的最好。你看这屁股,暗黑暗黑的,烤出来的味道一定上乘。
另一个人说:那还用说,这十天他们吃的东西里加的花椒、酱油、桂皮、枸杞阿什么的,可都是有配方的阿。
那个人说:嘿嘿,也难得这两个笨猪吃得这么香!
我们就这样失去了两个朋友,猪头九和猪头二十五,我永远怀念他们,而且心有余悸。又过了几天,我们顺利升入二月级。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二月级的猪是六只住一间宿舍了。
二、娱乐问题
周星驰说:快乐总是短暂的。
进入二月级的第三天,吃过中饭以后,猪头三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兄弟,你知道小猪和大猪的区别吗?我说:三哥,我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猪诶,干吗问人家这么深刻的问题?猪头三说:恩,这个问题是有点难,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
猪头三接着说:你看,我们现在是二月级了,就应该不再是小猪了。可是我们现在和一月级的生活没什么不同啊,还是吃饭睡觉拉屎那么单调。所以,我想大猪应该干点别的什么事,才能称得上大猪。
猪头三又说:对于小猪来说,吃饭、睡觉、拉屎是一种本能,所以就很自然地把这些看作是生活的全部。但是大猪明白,这几件事其实只是我们作为猪的本职工作。工作绝不能代替生活。
这时候,阳光从门口斜射进来,照在猪头三表情坚毅的脸上,一只苍蝇闪着金光围着他的头盘旋。在这样的背景烘托下,猪头三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是一个结论。我恍然大悟,说:原来生活可以更美地……
猪头三说:也就是说,我们应该懂得生活,不能没有娱乐。但是这两天,我在三月、四月级那里转了转,可惜他们目前流行的玩法只有一种,就是拱猪。
我不明白,摇头。猪头三说:过一会儿就该到放风的时间了,我带你去看。
三联猪舍每天下午都有三十分钟可以让猪们到院子里自由活动。据说,原来这个时间是没有的,后来一个动物保护组织抗议猪舍侵犯猪权,扬言要去联合国告他们,猪舍怕产生恶劣的国际影响,才勉强同意每天下午开放三十分钟。但猪头三告诉我,其实这不过是个骗局,因为午饭过后,大部分猪一般都会睡觉,醒过来的时候,三十分钟早过去了。
今天也一样,当我和猪头三来到院子里的时侯,发现院子里稀稀拉拉的没几只猪。在靠左侧的围墙,有几只挤在一起哼哼唧唧。我和猪头三走过去,他们正玩的高兴,连头都没抬。
地上划着一条线,两只猪隔着线互相用鼻子顶住,奋力往前推,一会儿,其中一只冲过线了,便摇头摆尾非常高兴,另一只则低着头一脸羞愤。围观的几只又嚷嚷着要和赢的那只比比。我对猪头三说:三哥,这就是你说的拱猪啊?
猪头三示意我走到一边,问我:兄弟,你怎么看?
我说:真不错啊,以前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长这么大的鼻子。我们的头本来就不大,正面也就这么点地方,长个大鼻子,脸都被挤的快不要了。所以,我总在想,如果只是为了喘气也不用长那么大个大鼻子啊,那也太浪费了。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我们可以玩鼻子呢!
猪头三说:你只说对了一半,但是这么玩还没有完全发挥我们鼻子的优势,他们这种玩法在本质上和我们平时拱地拱草堆没有什么区别。你看我们除了鼻子大,鼻孔也不小啊,为什么不能用鼻孔玩点什么啊?
鼻孔能玩什么呢?老实说,我讨厌自己长着这么大的两个鼻孔,天气冷得时候,迎风走几步很容易感冒,而且吃饭的时候也经常会呛着。我正想开口问他,只见猪头三低头用鼻子在地上一吸气,一个鼻孔就吸住了一颗小石子,然后抬头闭紧嘴巴,稳住身子,一个眼睛眯上,几秒钟以后,就听猪头三大声的一"哼",那颗小石子直冲出去,掠过围墙,把停在上面的一只麻雀吓的飞走了
我看呆了,大叫:三哥,你太厉害了!你差点打中那只鸟了。猪头三并不显得很高兴,说:唉,其实,我是想要打围墙的。
一个在猪类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发明就这样诞生了,作为这个伟大时刻见证者的我,强烈要求猪头三给这个游戏起一个名字,猪头三沉吟半晌,说了四个字:快乐猪球。
当天下午,从我的大嘴巴开始,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二月级。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大部分猪对此态度漠然。我看着猪头三独自在宿舍里拿一颗石子孜孜不倦练习的样子,忽然觉得理解了三哥的寂寞,一个先知的寂寞。
但是猪头三并不这么认为,他说,这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都已经被钟声控制了。一声吃饭,二声睡觉,三声拉屎。也就是说,一声就觉得饿,两声就觉得困,三声就觉得急。钟声代替了他们的思想,除此之外,再不会有别的感觉。
慢慢来吧,他们终究会喜欢的。猪头三说。
十天以后,二月级所有的猪都疯狂地迷上了这种新游戏。每天吃完早饭以后,大家就拿小石子找个目标练习弹射。宿舍实在太小,施展不开,所以,一吃过中饭,就个个眼巴巴的呆在门口等着放风。时间一到,猪们嗷嗷叫的扑向院子,三五成群,有的互相比试的,有的单独找个地方反复练习,还有的则在寻找更圆滑更漂亮的石子。不知道是谁还编了一段顺口溜,歌词曰:弹、弹、弹,怎么那么弹?射、射、射,就要这么射!
流行就象一场传染病。二月级的生活迅速匆忙的进入了娱乐境界。而相反,我发现,猪头三并不很投入,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是一脸欣慰的站在一旁。
没过多久,管理员开始四处收缴石子。原因是,他们发现这几天院子里的钟声经常无缘无故的响起。很多次管理员还没去敲钟,钟就一阵没有规律的叮当乱响。有天早上,管理员刚准备去敲一声钟通知开饭,结果钟就响了两声,很多猪刚醒过来,一听两声钟响,立刻倒头就睡,梦里饿得直叫唤,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据说,三月级和四月级绝大部分猪的生物钟进入彻底紊乱状态,体重迅速下降。
二月级的猪最可怕,白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玩猪球,到了夜里却还是异常亢奋,小眼发亮炯炯有神。更有甚者,好几个管理员在巡视宿舍时经常被不明物体击中,转头再看,发现宿舍里的猪都一脸同情的看着他,可等他刚从门口消失,身后就传来一阵哄笑。因此,二月级管理员纷纷请病假不肯来上班,最后,猪舍不得不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头盔。
石子收缴了整整三天,最后一颗石子是从我同舍猪头十三的耳朵眼里挖出来的。那天,猪头十七哭了,从此郁郁寡欢。院子里被彻底的清理了一遍,一颗石子都没有了,只剩下尘土。
这一切结束的时候,我们也该进入三月级了。宿舍进行了重新分配,猪头十七等一批精神受到创伤的猪被清理出去,再不知下落。而作为这场娱乐运动的发明者和发起人,猪头三却毫发无伤。因为事实上到了最后,除了我,谁也不再记得是他开响的第一枪。
我从没有认为猪头十七们的下场应该由猪头三来负责。是不是因为我和三哥私下的感情好才这样想呢,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不知道。
三、性的问题
摇滚歌词:来吧来吧,我们活着。去吧去吧,我们被时代阉割。
我失眠了,已经连续好多天了。这让我感到绝望。猪头三曾经说猪减肥是忘本,那么失眠应该可以算是不务正业。所以,我一直不敢跟猪头三说,我怕他会批评我。
漫漫长夜啊,无心睡眠。我在稻草堆里,数一个管理员,两个管理员、三个管理员,都数到九十几个了,这差不多已经是我数数的极限,可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只好放弃,决定象猪头三一样认真思考一次。比如说,这些天稻草堆为什么变得那
么湿热?门口吹进来的风为什么散发着腥味?门外的月光为什么出奇的明亮晃眼?院子深处不知名的虫子为什么个个叫得那么高亢欢畅?而我,为什么?为什么忽然,很想唱歌?!
很想唱歌。一股燥热的气息正集结盘旋在膀胱附近,然后一路上窜,夹带肠的臭、胃的酸、肺的涩、心的热,直逼喉头。可此刻是深夜。整个猪舍寂静无声,猪头三和其他两只猪就在我身边玉体横陈,如果我唱歌,会破了他们的美梦,免不了会挨打。所以,在这 千钧一发万夫不当的关头,我及时的努力闭紧嘴巴。可是,你知道,我有两个大鼻孔,这是我力所不能及的,那股气息毫不犹豫的从鼻孔冲出,发出一种我自己都从未听过的声音:•#%&*……
我觉得羞愧,又担心会把他们吵醒。可这一声叫出来以后,我又莫名的觉得很嗨很过瘾。我正奇怪为什么这样,猪头三在旁边拱了拱我,说:五十六,又失眠了?
你说呦三哥啊,你真是我的亲~~哥!我感动的有点哽咽。猪头三看看旁边猪头十三和猪头四十一,发现他们还睡着,说:小点声,去门口说话。
我说:三哥,我是不是病了?猪头三说:其实这段时间,我们三月级的猪大都睡不好,你别看十三和四十一今天睡得沉,也折腾了好几夜了。我大惊,说:真的?这么说还是一场传染病啊!猪头三说:别担心,这根本不是病,反而恰恰证明了都没有病。然后他转头看着门外,笑了笑说:你很快就会明白的。他的话总是这么高深莫测,我听不懂,但是我看得出来,这笑却有点勉强。
第二天,两个管理员进来的时候,我还在睡觉。我是被猪头十三的叫声吵醒的。我看见管理员把猪头十三逼近角落,接着摁翻在地,其中一个伸手抓住猪头十三尿尿的玩意儿,又对另一个说笑着什么。猪头十三边大声叫唤边拼命挣扎,他一定是觉得很难为情,所以脸涨得通红。我听他是在喊三哥三哥。猪头三呢?我转头才发现他正在另一个角落低着头发呆。
靠,那两个管理员真不要脸,就这样把我们四个逐一的摸过去,连三哥这么文韬武略英明神武的也没能幸免。我觉得天都塌了,有道是:猪可杀,不可辱。可现在竟然飞来横祸。所以,管理员一出门,我就和猪头十三、四十一抱头痛哭。
猪头三还在角落继续发呆。说实话,那一刻我忽然有点鄙视他,亏我一直当他是偶像,可只有他,在被摸的过程中居然一声不吭、毫不反抗。
那天上午,宿舍里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气氛,开午饭的时侯,大家也没有一点胃口,草草的吃了两口就回到草堆各怀心事。猪头三说:哥几个,有些话我想了很久,一直不知道怎么说,既然今天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想大家知道了也好。
别指望我们这么快就原谅他,所以都不做声。猪头三说:你们谁知道,我们是公猪还
是母猪?
猪头四十一立刻笑了:靠,你被摸傻了吧,我们当然是公的。
猪头三说:错了,我们不是公猪。当然我们也不是母猪。我们是第三种猪。
猪头十三问:第三种猪?
猪头三说:对,我们是肉猪。肉猪是没有公母的。
我说:别当我们不懂,公母生下来就分,不是公就是母啊!其他两个点头同意。
猪头三说:那是因为分工不同。肉猪的任务是长肉。公猪母猪的任务是交配。这些天大家都精神恍惚、食欲不振还经常失眠,就是因为我们长大了,想交配了。人为了让我们不胡思乱想,专心长肉,就会给我们尿尿的小头做个手术,到时候……
猪头十三大叫:啊?!我们还没恋爱呢!
猪头三说:非但不能恋爱,更不可能*** 。人希望我们个个天真无邪,这样肉长得快而且干净鲜嫩。
我忽然想到什么,大声问: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先小头挨一刀,然后再大头挨一刀?猪头三点头承认。他说:反过来,如果小头不挨这一刀,大头也就可以不挨那一刀!所以,虽然男人常常把那玩意儿比作"命根子",其实这词用来说猪才最合适!
猪头四十一仿佛看到希望,急切的说:那我们都去做交配这份有前途的工作吧,这样就可以把根留住了。
猪头三摇摇头,说:不是你想做就可以做的。今天上午那两个人就是来看我们这一批
谁合适。
猪头十三立刻沮丧了,说: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闹了,让他们看清楚多好。
猪头四十一就哭了:三哥,你为什么不早说啊,这下完了,刚刚我一害怕,尿了他们一手。
猪头三不说话了,趴在地上陷入沉思。我想:难怪猪头三先前一动不动。可是,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我觉得被抛弃了,可怜我一直那么爱他崇拜他!所以,跟猪头十三和四十一的绝望不同,我很忧伤。
又是深夜,我独自趴在门口,依然难以入睡。可是为什么今晚没有风,月光那么暗淡,院子里也听不到一句虫唱,而我,为什么只想流泪?!这时,猪头三走过来说:五十六,别坐门口了,今天阴天,快下雨了,会着凉的。
我不理他。猪头三叹了口气,说:兄弟,还在生哥哥的气?我不说话。猪头三说:你一定怪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你。可是你知道吗?我很犹豫,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我说:当然不应该,因为告诉了我,说不定他们会选我不选你了。
猪头三说:你真的以为做公猪很开心吗?
我说:难道不是吗?既可以不挨刀,而且还可以和很多母猪交配。
猪头三说:你这样想,也有道理,可是听我说,虽然可以活得久一些,可是那样的生活其实更痛苦。到那时,你只是一个交配的工具,一天都要做好几次,而且美貌如花要上,暴丑烂*也要上;硬得起来要上,硬不起来给你灌了药也要上;有能力要上,没有能力假装有能力也要上。你以为会有快感吗?你以为还会有高潮吗。你只能日复一日,你明白吗。时间一久,大部分公猪整天以泪洗面,梦里经常恨不得把自己切了。他们几乎都会患上忧郁症,得定时去看心理医生。
我听呆了,难过的靠在猪头三的肩上说:三哥,我们的命真苦。
猪头三说:这不是命,而是我们身处的时代。
第二天,猪头十三被管理员带走了,他很开心,冲我们大喊:拜拜,来生再见!猪头四十一绝望痛哭。我和猪头三美美地吃了一顿是四只猪份量的伙食。
手术是隔天做的,可以休息一天。我对猪头三说我想把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回忆记录下来。猪头三很支持,说;有个人叫司马迁,也这样。我笑了,说:他是马,我是猪,看来我们有缘份。
四、生死问题
佛说:生死事大矣。
四月级的宿舍区是三联猪舍最安静的。估计是因为这里住的都算是有身份有资历的猪,再整天胡闹滋事实在有失体面。所以四月级的的猪一律稳重、干净、姿态优雅。在这样一片祥和气氛熏陶下,管理员们也都很配合,除了每隔四天来给我们量一下三围和体重之外,对我们几乎不闻不问。
应该说,这种气氛有利于我在撰写回忆录时没有干扰心无杂念。可事实上,以我的智商,难度还是可想而知。因为当我开始回忆过去,我发现我不记得我和三哥怎么认识的。这就意味着,我的回忆录的第一章第一节的第一句话就不知道写什么了。这让我柔肠百折苦恼异常。两天以后,我羞愧的问猪头三:三哥,我们怎么认识的?
猪头三愣了一愣,然后说:我好像也不太记得了,你等我想想吧,想到了再告诉你。
不会吧。猪头三也不记得了?我惊讶的张着嘴,看着猪头三,忧伤的想:三哥平时那么聪明,现在会不会是得了传说中的老年痴呆呢。
接下来的几天,猪头三几乎总在思考。每天饭后,他都会在门口的阳光里会坐上很久,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虽然我承认,猪头三思考的样子还是一如往昔的迷人,但是这样一个问题真的值得他摆这么大的场面?
我的体重增加的很快,主要表现在我站着还不到一顿饭的时间,我就觉得腿酸,而且扭动脖子变得很困难。我还发现如果我侧身躺下,上面的两条腿就会高高的悬在空中放不下来。等到想起身的时候,那两条腿就根本帮不上忙。这样,我躺在地上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不过,躺着就躺着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猪头三的答案还没有想好,我的回忆录已经变的遥遥无期了。
这一天管理员照例给我们量完三围和体重,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你看,可以了吗?另一个说了一句让我肝胆俱碎的话,他说:猪头三差不多了。
人的话就这文明用语这么奇怪,明明已经"是"了,却偏偏说"差不多"。不过这可瞒不到我,再怎么说,我也在猪头三身边呆了那么久。有句成语说,近猪者痴。我可以肯定,最早说这话的混蛋一定没见过猪头三。可是这没道理啊,我比猪头三胖多了,凭什么他差不多了,那我呢?
管理员刚走,猪头三就一脸凝重的对我说:兄弟,看来他们要向我动手了。我心如刀绞,说:三哥,为什么啊?我想不明白,我比你胖,应该我先。
猪头三笑了笑说:兄弟,一定是因为你脂肪超标了。
我立刻就火了,说:靠,我们只要长肉就行了,还要管我长什么肉啊。
猪头三说:人是不可理喻的。人穷的时侯个个面黄肌瘦,就希望猪越肥越好。人富了自己脑满肠肥,猪就必须越瘦越贵。这说明,人最看不得别的东西和他们一样。
我紧张的说:这可怎么办?我可不想死了还被人看不起。
猪头三忽然压低了声音说:五十六,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可以活下去,你想不想?
生,还是死?这是个问题。事实上,在三月级那一场恶梦般的手术之后,我早已生无可恋了。况且,我觉得能和三哥一起死也很开心。
所以我说:三哥,有一次我问你,四月级以后是五月级吗?你当时没告诉我。现在我知道了,这里根本没有五月级,死才是我们的五月级。我希望五月级的时候,我还能和你在一起。
猪头三说:五十六,那你的回忆录呢?
我愣住了,我想这能怪我吗?都几天了,你还没想出来。
猪头三一定是看出我在想什么,说:我一定会告诉你的,但你一定要把它写完。猪头三的脸微微扬着,一种陌生的神圣的东西闪在猪头三的小眼深处。我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猪头三接着说:从现在开始,你要拼命的吃东西,把我那份也吃掉,吃完就睡觉什么也不想,争取在剩下的时间里体重再增加两倍。你就能变成这个猪舍有史以来最肥的一头猪,你就有可能活下来。
我说:三哥,这太难了吧,而且长成那样太难看了。
猪头三就是这时候第一次流下了眼泪,他说:兄弟,确实难为你了。但你要记住:美貌固然重要,但精神才是最可贵的。
我还活着,体重五百多公斤。如果你翻开这几天的小城晚报,你会看到很多关于我的消息。猪舍成功的把他们的一次生产事故演变成一个大众喜闻乐见的娱乐新闻。据说,报纸上面还有我的照片,但是我知道我很肥很丑。报纸还提醒市民,美女要在男朋友的陪同下一起观看。
我现在独自住在猪舍特地为我建的一间宿舍里,每逢周六周日,会有些市民来这里看我。他们看着我,很惊讶很开心的样子。
我每天大概写三四十字的回忆录,这样的速度我很满意,别忘了我是头猪,一头上千斤但是智商极其普通的猪。更关键的问题在于,是这三四十字,而不是人们的惊讶或者开心,才让我有理由继续活下去。
黄昏的时候,我会休息一会儿,就会想起那天猪头三被管理员带走前回头跟我说的话。他笑着说:五十六阿,其实,我们认识只不过是因为,我们一起尿了一泡尿,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