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年秋冬,中学红卫兵的抄家揪斗风暴发展到大学。当时包括物理系和化学系高年级的中国科技大学一分部,地处中关村科学院深墙大院的避风港里。教师多是科 学院对应研究所里的专家们兼任。专职教员多是像我这样的年轻教师,由于涉世和家庭等原因,文革中大多比较安分。可是当学生们全国大串联回校后,六六年冬, 在这小小的避风港里,安静的气氛也被彻底打破了,“革命”的风暴卷起了重重浪。
一分部主任赫XX,物理系总支书记李XX,系主任黄XX,化学系总支书记和系主任,不分青红皂白,统统被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多次被揪斗,反覆遭批判。
一天,西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天气十分寒冷。分部批斗会又一次在职工食堂举行。那时这个食堂只是一个简陋的临时建筑,没有桌椅,没有讲台,没有供暖设备,只有一个砖砌的烧炭火的大炉子置于中央。
批斗会开始,一分部的五个领导人,一个个头戴高帽、胸挂大牌,喷气式地被架到会场。批斗会一次次升级,被批判的人起初可以坐着,其后要站立,再后喷气式,这次就要求跪地。下跪与其说是体罚,不如说是人格侮辱。这些人官虽不大,但一贯被师生们称为书记、主任,处于尊敬恭维的环境之中,对这样的侮辱当然是难以接受的,于是就要大吃皮肉之苦。
分部主任赫XX,已是上了年岁的人,但体格壮实。当听到‘跪下’命令时,他没有顺从,而且站得格外挺直。他 说:“搞体罚不是毛XX革命路线。毛XX一贯主张要文斗,不要武斗。”背后一个大汉猛地一皮靴踹到他的后腿上,结果他没有站稳,全身突地趴倒在地,高帽子 也摔出好远。两个架持的人抓住衣领把他提溜起来,他的两个门牙被磕断,嘴角不断地流出鲜血。然而,这位主任是个硬骨头,他站立起来,仍然拒绝下跪。并且 说:“ 中学红卫兵小将,由于他们年幼、激情,搞体罚,现在也被制止。你们是大学师生,不应该再搞体罚。”这时,突然从人群中出来一个满身横肉的年轻人,此人是职 工食堂的炊事员。他从煤炭炉中拿起一根烧红了的捅火棍,朝着前边走来。这样的场面,虽然对于在全国大串联中见过大世面的学生们,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就在眼 前这样近距离即将发生的血腥惨剧,还是感到胆寒。我心中深深地为他捏着一把汗。
“快跪下!”群众中突然有个女声高喊。这时,整个大厅内的空气都十分凝滞而肃杀。幸好,背后又是一脚踹去,这个赫主任才应声跪下。就这样,避免了一次现场火刑的血腥场面。
系主任黄XX,是个小儿麻疲症遗迹很严重的残疾人,一只腿细得像麻秸,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可是那些红卫兵干将们、革命大左派们,对于这样一个弱者、残者也毫 不手软。他们罚他跪下,还未来得及动作就有一皮靴踹来,我真担心他的那条细腿被踹断。他猛地跪倒地下,瘦削的膝盖骨磕撞到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痛苦感 和受辱感阵阵冽过他的脸颊。在整个批斗会期间,他的身体一直在打颤,额头上渗出大汗珠不断滴到地下。看上去是在咬牙坚持,随时都有栽倒地下的可能。
系总支书记李XX,在没有听到红卫兵的命令之前就主动跪下。由于他有个大的肚子,个头也比较大,直挺挺跪在那里,似乎还有些不服屈辱。结果,还是背上被踹了一脚,这才低头弓腰,爬在地上。
化学系总支书记和系主任看此情形,当然都乖乖跪下,弓腰爬地。
批判会的发言,尽管每一个被批斗的人都有分别的揭发和批判,但都是一些大同小异的说辞。共同的、突出的,不外乎如下几点内容:
一,执行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培养资产阶级接班人。
按 照当时权威的批判(张春桥语):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培养出来的人,学农业的不会种田,学数学的不会打算盘,学建筑的不会盖猪圈,学机械的不会开拖拉机,-- ----。我不知道这些声嘶力竭批判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人,是否就乐意去种田、打算盘、盖猪圈、开拖拉机,或者说他们就是认为上大学就是要学这些东西,而 且靠这些本事就可以建设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
二,执行专家路线,将无产阶级教育阵地拱手让给资产阶级专家。
“专家路线”无非就是指请研究所里的专家来为学生上课。凡专家都是资产阶级的,所以只能由工人、贫农或实验员来给大学生上课。不过,如果安排实践经验丰富的实验员和研究员同时上课,那些批判声调最高的人只会选研究员的课,而决不会选实验员的课。
三,执行资产阶级阶人事路线,教师队伍中搜罗大批出身地富反坏右的人。
中 国科技大学是在大跃进的五八年成立。为了快速、高效建起高水平的一流大学,从五八年到六二年从北大、清华两校招收了大量的的优秀应届毕业生,其中有些人出 身“黑五类”。实际上,这批人是中国科大高水平、高速度的建校功臣。在文革的“出身论”风潮中,这也成了学校大小当权派的罪状之一。
四,重专轻红,“又红又专”的学生受到排挤。
所谓“又红又专”的学生主要是指学生中的党团干部。这些人一般学习较费力,多数情况下老师都给以更多的辅导。然而一考试这些人多是落在后头,这就是排挤了“又红又专”的学生。这种以“革命”名义的批判,最后导出张铁生交白卷的大英雄。
批斗会开了两个小时。散会时,被批斗的“走资派”一个个爬在地上都无法站起来了。几个好心的人把他们慢慢搀扶起来。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恢复,他们才弓着腰一瘸一拐地离去。然而,患有小儿麻疲症的黄XX完全无法自己行走了。我和另外一个教师把他架到附近的教师集体宿舍休息。
半个小时之后,有人找来了一付杵拐。黄XX正准备柱拐回家,有个同事从教学楼回来说,赫XX从他的四楼办公室窗户跳楼自杀了。
大家都很震惊。黄叹息地说:“哎,何苦呢!又落个自绝于党、自觉于人民的罪状,子女要为此背一辈子黑锅。”
同事说,他在他的办公室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执行了资产阶级教育路线,我向党、向革命师生请罪”。
我不知道,这张请罪的纸条是否可以免掉他‘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的罪状,以及他的后代要背的黑锅。共产党的邪恶由此可见一斑,人被逼走上绝路,它还要让你罪加一等,让死者的家属和后代背负一辈子黑锅。
来源:希望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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