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造自然”,苏东坡要求诗文的境界要“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即不是停留在工艺文学的层次,应提升至表现心灵精神的形而上淡泊悠远的境界中。
平淡难,平淡而有气味更难。诚如常说的一段话:读书不难,能记最难;能记不难,能写最难。问题是写些什么?心中若无诗书酝酿,涵养成心手双畅的痛快文藻,怎能从文章中感受迷人的古意盎然,所以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做出一道道诗文美味佳肴,靠的是作料火候。平淡之为好滋味,是以原味取胜,前提是材料本质要好。袁中郎说:“凡物酿之得甘,炙之得苦,唯淡也不可造,不可造,是文之真性灵也。”
平淡是真性灵的流露,是原原本本的自然呈现,不能刻意强求,只有藉由神奇妙手,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定神闲,自然下笔行云流水,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字字玑珠。平淡好滋味,不用多沾上一点调味料,味道依然恬淡风清,令人赏阅品尝后,口齿留香,身心舒朗,言有尽而意无穷。
平淡,是一种至美的境界。
一个百分百年轻的女孩子,从你眼前走过,虽是惊鸿一瞥,但她那淡雅的妆扮,更接近于自然之美,好像春天早晨一股清新的风,总会给人留下一种纯净的感觉。
如果浓妆艳抹的话,除了这个女孩表面上的光鲜亮丽之外,就不大会产生更多的有韵味的遐想了。
其实,浓妆加上艳抹,这四个字本身,已经多少带有一丝贬义。
淡比之浓,或许由于接近天然,似春雨,润物无声,容易被人接受。
苏东坡写西湖,曾经有一句“淡妆浓抹总相宜”,但他这首诗所赞美的“水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也是大自然的景致。
识得日月潭的人,都知道只有在那早春时节,在那细雨,碧水,微风,柳枝,船影,淡雾,山岚之中的日月潭。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才是最美的日月潭。
水墨画,就是深得淡之美的一种艺术。
在中国画中,浓得化不开的工笔重彩,毫无疑问是美。但在一张玉版宣纸上,寥寥数笔便经营出一种意境,好像山在虚无缥缈间的朦胧感觉,当然也是美。前者,美景全都呈现在你眼前,一览无遗。后者,是一种虚无的空灵艺术美,墨色有时淡得接近于无。可表面的无,并不等于观众眼中的无,画家心中的无,那大片大片的白,其实是给你留下的想像空间。“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没画出来的,要比画出来的,更耐思索。
好像中国书法的行草笔画,在连绵当中若有似无的笔意,却将整张草书作品展现得神气活现,富有如诗如画如禅的新境界。
唐代以前都是平铺直叙、落于感怀迹象的,经过禅理的激荡,使得唐宋的文学艺术,表现出一种空灵的境界。其中以诗佛王维得力最深,因为他不但是诗人,也是画家,且参透禅佛经典,才写出超俗脱尘的诗画。
无怪乎苏东坡评论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如【鹿柴】诗里:“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这种淡远闲静的风格,表现了作者心灵与自然融合一体,实乃画笔、禅佛理与诗情的合而为一,构成一幅幅宛如山水妙境的诗画,也把空灵虚无的意境推向诗的高峰。与诗佛王维的诗意一般,言有尽而意无穷,然而这深远无穷尽的境界,却是书画家、诗人们升华性灵后的不朽美的艺术灵魂世界。
一般来说,浓到好处,不易;不过,淡而韵味犹存,似乎更难。
但是,若我而言,宁可倾向于恬淡风轻的高雅。强劲持久的兴奋浓郁,总是如夜来香的香味浓烈而久闻其臭,会产生负面效应。
人生,其实也是如此哲理。浓是一种生存方式,淡,也是一种生存方式。两者,因人而异,是不能简单地以是或非来判断的。我呢!觉得淡一点,于身心似乎更有裨益。
诸葛亮说过:“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又是一段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箴言,可谓快意我心。
康德说过:“崇高的东西使我们激动,美好的东西使我们爱慕。崇高的东西永远应该是宏大的,而优美的东西则可能是微小的。”似乎与诸葛亮上述的箴言有着相关连,原来平凡淡泊就是一种崇高深远的智慧,是哲理,也是人世间最深刻的美感。
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管你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还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只要有人存在于你的周围,你就会成为坐标中的一个点,而这个点必然有着纵向和横向的联系。于是,这就构成了家庭、邻里、社会中的各式各样繁复的感情关系。
譬如交朋友,好得像穿一条裤子,自然是够深交浓厚了。然而弘一大师的箴言说道:“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真正的朋友,肯定是百分之百地淡了。
淡中有真味,是真滋味;淡中有真趣,乃真趣味。平淡中见真性情,散发出来就是一种气味风骨,或云:“风格”的产生。
淡之美,某种程度近乎古人所说的禅,与王维的诗意异曲同工,而那些禅偈中所展示的深远智慧,实际上是在追求这种淡泊之美的心灵境界。
禅,说到底,就是一个淡字;禅,说到真,就是一词“孤独”。
宛如陶渊明在诗中所云:“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在于你的慧心灵机一动,体悟这深思后的感动,像极古人所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人生在世,求淡之美,得禅机之趣,不亦乐乎?
真正的畅快淋漓,快意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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