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学校里的杂工,老榆树皮一样的脸膛,瘸了一条腿,不知道每天起得多早,清晨到校,脚下总是扫得干干净净的道路,总是看见他提着把旧铁皮的大喷壶,一处处的浇花,认真专注,如果有人走过来称赞花,他的眼睛就会放出光来,就会呵呵地笑起来。
每逢上课,就看到他举着一个黄色的小铜铃,一手背在身后,绕着大楼严肃地摇着,直到悦耳的铃声收去了满园的喧闹。下雨天他时常为大伙儿修路,用板车不知从甚么地方拉来了泥沙,弯曲着脊背,满头是汗,挖填着后门口那条人们不小心就滑进去的污泥沟。学校里的一切都仿佛与他有关,大家都亲切地叫他“老王头”。
谁也不会料到,文化大革命席卷神州时,连他这样的平头百姓也未能漏过。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天翻地覆中,他因为贫农的好出身被看中,叫他在大会上做忆苦思甜报告,一下从最不起眼的地方被推到了耀眼的舞台,不知所措中,他只会不断地说共产党救了他,然而在让他控诉万恶的旧社会时,他又真心的说,过年关时幸亏地主的救助才活了过来……差点惹了大祸,于是,很快就又被打发回来扫路打铃浇花了。
其实那时,人们已经遗忘他了,一切都在瞬间变了,校长被斗,老师被批,学校停课,到处都是红旗,红墙,红标语……恐怖的红色海洋吞没着一切理性。
老王头也变了,原本的随遇而安平静满足,被周遭的疯狂打碎了,满园的树木花草被认作“封资修”统统砍除,更给了他致命的一击,因痛惜每一株遭劫的花木,腿也显得更瘸了,常失魂似的蹒跚在荒秃了的校园。在一次试图偷偷种栽紫薇时,他遭到了造反派的一顿痛打。终于,他病倒在床上,挣扎了几天后,在那黑乎乎的小屋里,像一个泡沫般无声地消失了……
多年后,当我在奔波的生活中感到倦意时,脑中偶尔会浮出往昔那个小学,想起那些仰向晨光的紫薇,以及老王头那总是高高兴兴的面容。
今天,当我读着“九评”,读着共产党欠下的血债史,不由就又想到了他──那个到死都知恩感恩、天生善良的老人,那个在不知不觉中被斨杀了的生命。
在那块饱经沧桑的土地上,共产党在一次次运动恶斗中,彻底地摧毁着我们民族的宽博温润的精神,摧毁着生命中一切美好和善良,它从不属于人民,更不可能是人民和国家的选择,这个只为维护其政权私利而存在的机器,这个以专权、暴力、欺骗进行统治,绑架了中华民族与共和国,逃脱不了历史审判的恶党,中国人民为什么要它来领导,一切想拥有文明社会和正常生活的人,为什么要同流合污、背负其罪、为其陪葬?
大洋彼岸,风儿沙沙作响,雁群北去又南来,断去的树干当抽出新枝,摧败的花坛当吐出芬芳。远望所有劫后繁复的叶瓣,远望曾经热爱的那片故土,此刻我的感觉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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