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改造与建设》网站一口气读完《中国青年报》记者卢跃刚一个月前写给共青团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赵勇的公开信,洋洋万言弥漫着一股浩然之气,让人读得心惊肉跳。如果说“新闻是历史的草稿”,卢跃刚那些震撼人心的报告文学,终将作为这个时代的忠实记录进入历史,那么他的这封公开信无疑为所有苟全性命于这个卑微的时代的新闻从业者挽回了最后一点职业荣誉。它所显示出的凛然的人格力量,为他的记者生涯书写了可歌可泣的一笔。
卢跃刚作为共青团中央机关报的记者,面对泰山压顶的权势力量,面对“谁要是不想干,今天打报告今天就批准”的威胁,没有畏惧和退缩,没有苟且图存的打算,而是选择了做“出头鸟”、“出头的椽子”,毫无顾忌地向掌握着《中国青年报》生杀予夺大权的官僚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这不是一般的中国人所能想象的。这一步迈出来,对他的新闻生涯而言将意味着什么?以他涉世之深他岂能不知。以往他的报告文学得罪了很多地方、部门的不法势力,遭到恐吓也好,陷入官司泥潭也罢,毕竟都不会直接影响到他赖以安身立命的地位。而这次他面对的却是随时可以将他逐出报社大门的掌权者。
为办报理想仗义执言
中国人在几千年的暗夜里习惯了乡愿,习惯了世故,习惯了苟且偷生,因为中国实在太黑暗了,连搬动一张桌子也要流血啊。当“宁为瓦全,不为玉碎”已成为多少人情练达、世事洞明者的人生法则之时,以卢跃刚在新闻界的名声,在这个不死不活的时代,他满可以捞得脑满肠肥,过上别墅轿车美女的富贵生活,根本用不着去守护什么虚无缥缈的“理想”、“传统”,并为此付出哪怕一丁点的代价。但卢跃刚不能容忍居高临下的官僚肆意践踏《中国青年报》几代编辑、记者努力建造起来的传统,以赤裸裸的工具主义威压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想主义。他之所以拍案而起,横眉冷对不可一世的骄横权力,他之所以要为这些传统、理想主义仗义执言,首先就是要守护作为一个职业记者的良心,其次是捍卫一个人的尊严。正因为如此,他才写下了这些黄钟大吕般的象形文字:“我们的分歧在于,阁下在把玩权术,按照官场规则塑造一张听话的‘团报’,而我们想办一张推进中国社会进步,青史留名的好报纸;阁下们要马仔、工具、喉舌,我们进入报社第一天起,就立志改变党报几十年形成的‘奴才文化’、‘小人文化’、‘政客文化’、‘说大话、空话、假话的文化’,采取相对中立的政治立场,始终保持相对独立的新闻价值判断,做普世职业标准的编辑记者。一言以蔽之,我们的分歧在于对《中国青年报》办报文化、办报理念的理解。按照阁下的说法,就是反对‘理想主义’,反对办‘抽象的大报’。……很明确,阁下或阁下们的担心,无非是害怕《中国青年报》失控,成为‘第四种权力’。我们倒是不担心在这个层面上与阁下们取得共识。我们的担心是,阁下们为了红顶子,把《中国青年报》办成‘中国青年演示文稿’,办成宣传自己政绩,满足某种虚荣心的垃圾场。”
权势黑手掩不住浩然之气
作为资深的职业记者,卢跃刚诚然不会不知道在一个没有新闻自由的国度,“始终保持相对独立的新闻价值判断,做普世职业标准的编辑记者”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哪怕是走钢丝、打擦边球、戴着镣铐跳舞,只要恪守新闻记者的职业良知,怀抱做人的真诚理想,也决不会无所作为的,卢跃刚本人就是一个最有力的例证。在一个新闻媒体普遍工具化、喉舌化的时代,包括他本人,包括鄢烈山等许多一身正气的编辑、记者在内,以他们日复一日不屈的努力,攀到了一个常常令人难以想象的高峰。他们之所以成为名记者、名编辑,就是因为他们在一个没有新闻自由的国度,也像一个真正的新闻记者那样行事,显示了作为新闻记者的独立人格。尽管在权力无所不在的大棒和胡萝卜之下,他们的作为是那么有限,他们的声音是那么微弱,但他们身上的浩然之气足以弥漫在整个天地之间,这不是任何权势的黑手遮掩得住的。
(《争鸣》杂志2004年8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