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巴到底在美国的利益天平上分别占据什么样的位置，美国如何看待正在接近中的中印战略关系，《华盛顿观察》周刊专访了美国重要的“智库”兰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的南亚问题专家罗丽娜博士（Dr. Rollie Lal）和在美国和平研究所（Institute of Peace）的访问学者、经常往来于中印美之间的原印度军队少将迪庞科．班纳吉（Major General Dipankar Banerjee）。
“巴基斯坦总体上是一个让美国头痛的国家，不仅有反美的极端分子，还有国内政治经济动荡的威胁，另外巴基斯坦执政当局过去同恐怖主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长串美国的“恶梦”单子的最后一栏是该国的核武能力，”罗丽娜博士说。
自9/11恐怖主义袭击之后，美国的战略重点中心是防止针对美国的恐怖分子和敌对国家掌握大规模杀伤新武器，尤其是核武器。
“相对而言，对于美国来讲，印度是其坚定的、长期的战略伙伴。巴基斯坦同美国至少在目前还只是“方便婚姻（marriage of convenience）”的产物，”罗丽娜博士说。
虽然美国同巴基斯坦在历史上，以及在现在同巴基斯坦交好，但是美国同前盟国反目为仇的例子并不少见，伊朗和伊拉克就是最好的例子。“美国最终同巴基斯坦是友是敌现在还难见分晓，”罗丽娜博士说，虽然在具体考量上，印巴在美国的利益天秤上有所不同，但是美国在处理与印巴的关系上追求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同他们分别建立更加紧密的关系。
“美国对巴基斯坦的‘胡萝卜政策’是一个错误…”
“美国同巴基斯坦的合作象征意义大于实质，但是不可低估美巴关系发展过程中的优先考虑因素，”班纳吉少将说。
美国和巴基斯坦关系历史上有好有坏。他们在冷战时期因为联手抵制苏联在南亚的影响，关系甚笃。虽然在后冷战时期逐渐疏远，美国甚至屡次以中国向巴基斯坦出口敏感技术和材料为由惩罚中国几家出口公司，但是反恐战争又把美巴两国推向合作的方向。巴基斯坦在美国的阿富汗战争中发挥了尤其关键的作用。而美国为了进一步推动反恐战争，急于改善同巴基斯坦的关系，明显对巴采取“胡萝卜政策”，已经许诺给巴基斯坦提供30亿美元就是美国给巴基斯坦的“胡萝卜”之一。
“美国目前的对巴政策在犯一个‘方向性错误’，在长期来讲可能为美国带来更多的风险，”罗丽娜博士警告说。美国的分析家一直担心巴基斯坦内部穆斯林狂热分子对美国造成恐怖主义威胁，他们把巴基斯坦看作是一个政治上颇不稳定的国家。用罗丽娜博士的话说，“在美国眼中，巴基斯坦政府总是离倒台半里之遥。”
她说，“美国不向穆沙拉夫施加压力，跳过了影响巴基斯坦内部政治问题解决的机会。美国政府希望通过更长时间，给巴基斯坦更多钱，巴基斯坦会解决干净自己的问题。而事实上这只是保一时安宁，将关键问题推到以后解决。美国现在害怕的是如果不给巴基斯坦政府各种支持，那就得不到他们的合作。”
据说巴基斯坦每月交给美国10名“恐怖分子”保证美国高兴。然而巴基斯坦情报机关（Pakistani Intelligence Service）在过去同塔里班关系密切，他们资助原教旨主义者在印度控制的克什米尔地区进行恐怖活动。
罗丽娜博士说美国应该担心以反恐名义给巴基斯坦政府的钱是否会流向原教旨主义分子。“如果对美国示好的穆沙拉夫如果几年后“不幸”下台，或者被推翻，或者被民选总统候选人击败，那么美国无从得知下一届巴基斯坦领导人会对美国态度如何。鉴于巴基斯坦情报机构同恐怖分子长期紧密的联系，很难保证美国给巴基斯坦反恐的钱不流入恐怖分子的手中，”她说巴基斯坦建立一个强有力的民主制度是保证巴基斯坦不敌对美国的根本解决方法。
“的确一个民选政府可能是反美的，但是只要是温和派上台，即使是反美的温和派上台，巴基斯坦也不大可能酝酿通过恐怖主义袭击美国的气候，”罗丽娜博士说。她认为虽然穆沙拉夫政权是通过军人精英政变接管政府，而巴基斯坦内部确实有一批位高权重的人是原教旨主义“死硬派”，但是巴基斯坦绝大多数人其实是温和派。
“美国发展同印度的关系…回应正在崛起的中国所带来的挑战…”
班纳吉少将说美国有意将印度发展成为自己的长期战略伙伴其实从2002年九月起就已经非常明显。美国对发展同印度关系的原因同与巴基斯坦交好截然不同。美国视印度为反恐战争的“伙伴”，美印之间没有利益方面的严重冲突。而美印在经济上的合作潜力也令美国不会小觑印度。美国希望印度能够成为一大市场，而印度对美国的军火商来讲也是垂涎欲得的一大市场。
“美国对发展同印度的关系还有一个深层次的考虑是希望有尽可能多的亚洲盟友，来回应正在崛起的中国所带来的挑战，”罗丽娜博士对《华盛顿观察》周刊说，“不管印度应不应该还是能不能够成为美国应付中国的一张好牌，印度在美国的安全版图上体现这样一个深层次的考虑。”
对于9/11恐怖主义袭击之后美巴关系的接近，印度感到忐忑不安。
“美国对巴基斯坦的30亿美金的援助，一半将是用于发展巴基斯坦的军事力量。印度的疑问是这些军事援助的最终用途是什么？如果这些军事援助用于巴基斯坦反恐怖主义，尤其是清除阿富汗塔利班的残留势力，那么这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是被辗转用于对付印度，那么印度当然不会高兴，”迪庞科．班纳吉少将说，强调说美国对巴基斯坦的军事援助的一部分体现在高精尖军事技术的合作和转让上。
“美巴目前的甜蜜关系对印度来讲意味着克什米尔问题上的失分。巴基斯坦会受到来自美国一方更少的压力来解决克什米尔地区恐怖分子的问题，更不会有动力同印度就克什米尔争端好好进行对话和谈判，”班纳吉少将说。
“美国对中印的接近感情复杂…”
罗丽娜博士认为中国还没有在南亚建立起多少影响。“在9/11恐怖主义袭击之前，中巴关系比较密切，但是随着9/11之后美巴关系的靠近，中国对巴基斯坦的影响正在降低，”罗丽娜博士说。她认为中国对巴基斯坦的影响力降低的原因也包括，在直接帮助巴基斯坦解决经济困境和打击极端主义和不稳定势力方面，美国可以给巴基斯坦的比中国多得多。
“不同于美印关系，‘中国因素’在美巴接近过程中影响甚微。美国和巴基斯坦有比‘中国因素’更大的问题要面对，”罗丽娜博士说，“如果巴基斯坦自身的问题得到一定解决之后，也许美巴关系中的‘中国因素’会受到重视。”
罗丽娜博士认为中印最近的战略接近，包括印度明确承认西藏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是两国基于本国国家利益的识时务的合理之举。
“过去的十年使两国都意识到在当今的国际环境中，经济合作是头等大事，中印不应受制于边界争端而使两个大国之间的关系裹足不前，”罗丽娜博士说。中印看到发展长期的战略关系对各自国家安全利益的价值，因此决定在解决边界事务和发展互惠贸易的方面更加靠拢。
作为南亚问题专家的罗丽娜博士也说中印靠拢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印度总理瓦杰帕伊的个人领导风格和印度国内政治因素。“因为从1998年之后瓦杰帕伊在印度国内政治中地位逐渐巩固，他才有可能在外交政策上有大手笔，更加发挥领导作用。瓦杰帕伊在自己的政府逐步稳定之后抓住了机会同中国进行战略上的接近，”罗丽娜博士说。
罗丽娜博士的这一断言会让不少中国人感到怀疑，因为中国对屡次口出狂言的印度国防部长费尔南德斯还记忆犹新。费尔南德斯在1998年名指中国“威胁”为印度发展核武器的原因，惹起中印关系不少波折。
“很多中国人没有意识到费尔南德斯的怪话‘腿’走得远，但是根扎得并不深。费尔南德斯和他的言论虽然让中国人气恼不已，但是在印度政治内部并没有多少影响力，因为他不代表瓦杰帕伊政府的观点和政策倾向，”罗丽娜博士说。“这在有不同政治体制的中国可能是很难理解的。在中国政府官员的话完全代表政府的声音，而在一个民主政体中政府官员可以说出或是作出不被政府支持的言行。这在中国是不会发生的，但是在民主政体中，比如印度和日本屡屡发生。这些民主政体的首脑不能控制自己官员说的，最多是进行‘破坏控制（damage control）’的工作。”
作为加强双方信任的积极举措，中印海军最近决定进行联合军事演习。中国海军正在花大力气来加强其海军的作战行动能力。东南亚地区国家担心的是中印未来在这一地区可能进行的海上势力的争夺会是地区不安定的因素，但是中印海军之间的合作可能会帮助缓解这些邻国的担心。但是班纳吉少将说，美国可能会对此比较“关切”。
“美国对中印的接近感情复杂。一些分析家认为这是积极的发展，有利于亚洲的和平。另一些人认为中印接近‘不是不好（not bad）’，但是‘不够方便（inconvenient）’，宁可看到，在需要的时候，印度变成一张打击中国的牌，所以中印接近自然就‘不够方便’，”罗丽娜博士说。
中国该如何对待印度？
对于中美来说，对印政策一个现实的角度是将印度看作一个全球和亚洲政治竞技场中一个独立的选手。印度既不会站到“中国阵营”来打击美国，也不大可能在不受挑衅的时候加入“美国阵营”来对付中国。
“印度一直珍视的是操纵自身行动的自由，不想受到任何束缚，这一思想自始至终都在印度的对外关系中得以体现，”罗丽娜博士说。“印度历史就是一个极具独立性的国家，即使在冷战的高峰期同苏联关系紧密，但是也没有同结成真正的盟友关系。而现在印度国家实力不断增长，周边战略环境有大的改善的情况下，很难想象印度会停止自身独立的国家利益行事，倒向任何一边。”
班纳吉少将也同意罗丽娜博士的分析。他说，“印度不能被当作任何一个国家的，包括美国的，工具。印度的一举一动必须符合自己的国家安全利益。”
“我认为经济，而非政治安全领域的竞争，可能是将来中印之间齝龉的最大原因，”罗丽娜博士说。“这里好消息是中印都认识到在有丰富资源、众多人口的两个大国进行的一场战争应当不惜任何代价避免。这是两国已经达成的共识。但是坏消息是中印之间越来越多的是在同一市场内竞争。”
她说印度承认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的这一宣言虽然重申的是世界大部分国家都承认的一个事实，但是对印度来讲是一个印度政治精英的姿态上的转变。
“大部分印度人未必会同意这一宣言，印度普通人还是对西藏和达赖喇嘛有很深的感情，”罗丽娜博士说。
班纳吉将军对中印关系的发展现状更为悲观一些。他说，“虽然两国在合作的领域步子迈得越来越大，但中国和印度的分歧还极为显著。比如印度希望成为上海五国的一员，但是中国并不支持印度的加入。印度也对中国在印度邻国巴基斯坦和缅甸的所作所为‘极为关心’。”
陈雅莉，《华盛顿观察》周刊（Washington Observer weekly），第卅三期， 2003年 9月10 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