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九州的国,十月的庆,各人有各自的看法。这当然是好事,说明我们已经不再是表面上“万众一心”的国民了。远在大洋的此岸,看着我的国人们 在彼岸夺门欲出的各种求索,包括明签,偷渡和到美国大使馆抗议不发签证,我不想深究为什么笼子之外的闲人们比真正享受祖国恩宠的人们更加热爱那个他们弃之 已去的鸟笼。我只需在这儿聆听“唱衰鸟笼”与“唱固鸟笼”的笼外高声合唱。
写下这个题目,就真够叫我痛心。读着方志敏烈士遗著《可爱的中国》,每一个中 国人都会为那时的苦难中的国家而奋起,都会以为“革命”以后的中国应该是全新 的没有人为苦难的天堂。可谁又会想到,中国的可爱,似乎只能从她世世代代不可 摆脱掉的苦难中嚼出,从无可奈何的母亲的泪水中尝到。
烈士们当年的奋斗,是要让可爱的中国从灰烬中爬起,是要免除“下一代的苦难”。 那么,几十年以至多半个世纪之后,他们的下一代,他们以下的一代中国人,是不 是已经与苦难脱离了关系?我们的中国究竟是更加光明还是更加黑暗?
当然,我们所能听到看到的,是“大多数”感觉良好。是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 法,关键是你要朝什么地方看。新近回过国的人,多数回来后,会感慨至深地说: 国内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市场繁荣,物价稳定。因为他们都是“瓜菜代”的那一 代,粮票布票肥皂票中扣出的一代,参照系不一样,这样的“忆苦思甜”,情有可 原。更有人发挥到中国经济是帝国主义走向灭亡时代世界经济衰退大流中的一枝独 秀,这就有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自从马克思那个时代起,世界上就不再有单纯的经济学,代之而起的是政治经济学, 更不要说我们在讨论不同国家,不同政治语言间的经济现象。一切经济现象的前面 和后面,都有比经济或货币更加深刻的东西。
接受或开放对资本主义的资本输出的泛滥,辅之以初级或组装产品出口盈余,说明 中国的所谓神话般的“起飞”的内在实质是借助于中国的广大的廉价劳动力。这个 廉价劳动力市场,不是由纯经济或市场经济来决定,而是以中国现代的政治结构决 定的,其中最主要的部份,是由中国农村经济衰败时逃离农村而外流的农民所组成。 这众多的失土的农民──我们仍叫他们农民,是因为他们的身份证规定了他们只能 是农民,即使是不再务农,他们也无法揭去中国社会打在他们门面上的钦烙金印, 他们是流放的大族,只不过是从农村流放到城市,而且不被城市所认可吸收而已─ ─是我们现代经济“繁荣”的放血族。
“三证不全”,缺乏教育,就是关于他们的“政治经济学”定义。难道不是吗?其 中,缺乏教育制定了他们的经济手段,“三证不全”,则是他们被歧视的政治条件, 纯粹的人为的──使他们成为社会的次等公民。这样的政治经济学下,他们只配去 填充几乎所有那些高强度低收益,高风险且完全没有劳动保护的劳动岗位。从个体 户经营的奴隶式的小矿坑,到不法台商的包身工式的作坊间,他们被禁止追求他们 应有的权益,被禁止组织自己的工会,为什么?就因为他们不是“工人”,他们还 是社会主义的农民。
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之后,用人命和鲜血浇灌出了我们的“一 枝独秀”,因为我们是后来的圈地运动,我们是后来的羊毛风潮,我们赶上了血腥 积累的大好年华!
更不要说沦落入城市红灯区的色情行业的广大农村妇女,真正的一枝独秀。
中国不残酷吗?
有几个回国考察或探亲的,能有机会,能有“闲情逸致”去接触当今中国社会的底 层以至最底层?就连国内的新闻专业人员,有几个敢于揭露开发“社会主义的阴暗 面”?就算真有富于同情心的体验到他们的苦难,写成文字,又有哪一家党国喉舌 胆敢把社会真实作以真实暴露?
可怜方志敏已成烈士,其他三十年代的文豪们也已作古,我们今天已经完全重现了 中国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社会大观,可再也没有现实主义大师与真魂。
如果说中国对中国农民的残酷所致使的农民沦落是中国牺牲了今天,那么我们腐烂 的教育则是正在牺牲着中国的明天。在今天的中国,我们正在为明天源源不断的中 国特色的廉价劳动力,开辟广阔的人力资源!
福建的农民在夺路而逃,水上或陆上;北大清华的研究生在夺路而逃,托福或GRE; 现在是西安的学龄儿童也在夺路而逃,投亲或避难。为什么?还不是不愿意成为 “一枝独秀”的廉价牺牲。
这不是很残酷的现实吗?
镇压学生运动,枪杀学生,已经成为共和国最光辉的历史篇章,现在,中国的历史 更发展到连一个无心道出“皇帝没穿衣服”的学子都不能相容的极端。一个在考卷 上直书中国政府镇压法轮功“残酷”的学生,被勒令退学,强迫洗脑,这不更加是 双重的残酷吗?残酷迫及再下一代,这是我认为最残酷的中国所在。
这就是我们的教育?是训练青少年早熟地说谎,还是强迫他们“自然地”融入作假 的中国社会?是保护中国新生代的灵魂还是“拯救”他们的无邪?如果说前一年的 考题是提倡“诚信”,而后一年就论卷量刑,那么我们的教育岂不是再一场的“引 蛇出洞”的更现代的“阳谋”。
只不过这一回阴险毒辣的迫害对象,是中国的学龄青少年。
残酷的社会,本身就是残酷的样板,残酷的模式,复制出残酷的人,复制出残酷的 人生,复制出残酷的人性。在这样残酷的社会中,要想不残酷也难。现代的中国, 实在是残酷的一枝独秀。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残酷的社会经常又是世界经济衰退大潮中的一枝独秀。覆盖全 球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中,希特勒领导下的纳粹德国,实行一 个主义,一个领袖,一个政党,还真是最经典的最实在的全球经济一枝独秀。要不 然他敢于挑战全世界的一切“现有秩序”?
就连当时的美国,都深深地陷入经济危机,罗斯福使尽全身解数推行NEW DEAL,自 顾不暇,更不敢正面对希特勒纳粹说个“不”字,尽管在大洋的屏蔽之后叫卖“孤 立主义”。而我们的革命导师斯大林,竟然也干得不错,虽然说不上什么一枝独秀, 可也有一番姿色。
可是,要提起注意的是,希特勒的一枝独秀,斯大林一番姿色,都是资本主义林园 之外的异苑奇芭,是当时与世界资本主义主流“对着干”的新生事物。尤其是德国, 绝不是中国特色的靠劳务输出之类的为资本主义提供廉价劳动力的放血来实现自己 的经济起飞,而是在各个科学领域全面领先。德文一时间成为全球科学界中最吃香 的文字,就连二战后的几十年间都持续不败。
我们敢独立于资本主义世界之外靠自己的创造力白手起家吗?人家希氏可是一战战 败后的烂摊子上起家,比起一穷二白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敢重新树起挑战世 界资本主义的大旗,用一种先进的,哪怕是形式上口头上先进的,思想指导世界新 潮流吗?何不直面说破,所谓的“中国特色的小康”,不过是发达资本主义世界的 附庸而已。
最后再加一条类比:无论是希氏的一枝独秀,还是斯氏一番姿色,都是对内血腥镇 压残酷统治的经济奇观,按说残酷也可能是促成奇观的社会推动力之一,或者说是 推动的主力之一。残酷与奇观,可能并不相悖,甚至相辅相成,可是,真正促成这 种种奇观最后瓦解的,不能不说是奇观面具后的残酷。
我们还准备残酷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