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诗人龚自珍的诗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完全适用于民运队伍的精英力量。“二王”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奋斗历程和力点。而临“7.1”之夜,我忽然想起另外一个姓王的。此“王”在中共党内的资历之深、忠诚度之高、才学之出众,均堪同若望、若水两位先生比肩,也是因几句恨铁不成钢的进言,受到残酷斗争。刚进中年,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中共下令砍下,抛掷道边--他的名字是:王实味。
关于王实味的生平,不妨抄录1991年2月7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关于王实味同志托派问题的覆查决定》全文,可“欣赏”中共在屈死冤魂上玩弄的文字鬼把戏:
“王实味,男,1906年生,河南潢川县人。1926年在北京大学加入中国共产党,翌年失掉关系。1937年在开封重新入党,同年赴延安,在中央研究院文艺研究室任研究员。1942年整风时,发表了《野百合花》、《硬骨头同软骨头》等文章,受到帮助和批判。1943年10月被开除党籍,同年底因反革命托派等问题被关押。1946年结论为‘反革命托派奸细份子’。1947年7月,在战争环境中被处决。经覆查,王实味1930年在沪期间与原北大同学王凡西、陈清晨(均系托派份子)的来往中,接受和同情他们的某些托派观点,帮助翻译过托派的文章,在现有王实味的交代材料中,王对参加托派组织一事反反覆覆。在覆查中没有查出王实味同志参加托派组织的材料。因此,1946年定为‘反革命托派奸细份子’的结论予以纠正,王在战争环境中被错误处决给予平反昭雪。
这短短的平反材料出于1991年。当时,改革、开放近10年了,江泽民上台了,邓小平仍举着“实事求是”的招牌在幕后操纵着。他们对这样一个44年前因冤案杀头的老革命、老北大、老高知,仍然在字里行间为屠杀行径辩护,为残酷斗争粉饰,向冤魂泼洒污水。
作为王实味之死的导火索《野百合花》一文中,记述了两件事情,表露了两种心情。
其一是:他因见到一双旧棉鞋,想到北大女友李芬。李芬和他一样是1926年在北大加入中共的地下党员。她因此事在回到家乡湖南宝庆时,被亲舅父绑送当地驻军枪决。李芬为防止当地常发生的奸尸,便把随身带的三套衬衣裤上上下下密密缝在一起,紧裹着身体走向刑场。王实味叙述至此,愤怒写道:“旧中国是怎样一个血腥、丑恶、肮脏、黑暗的社会!”文题《野百合花》就是用以象征李芬的。他说:“这种花是延安山野间最美丽的野花,用以献给那圣洁的影子……”。
其二是:他在延安街头听到两个女青年对话中有这样的话语:“动不动就说人家小资产阶级平均主义;其实,他自己倒有点特殊主义。事事都只顾自己特殊化,对下面同志,身体好也罢,坏也罢,病也罢,死也罢,差不多漠不关心。……哼,到处乌鸦一般黑,我们的XX同志还不也是这样!说得好听!阶级友爱呀,什么呀--屁!好像连人对人的同情心都没有!平常见人装得笑嘻嘻,其实是皮笑肉不笑,肉笑心不笑。大头子是这样,小头子也是这样……”于是,王实味对诸如此类的延安黑暗面发表了看法:“要想在今天,把我们阵营里一切黑暗消灭净尽,这是不可能的;但把黑暗削减至最小限度,却不但可能,而且必要。可是‘大师’们不唯不曾强调这一点,而且很少提到这一点。……于是,我们在那儿间接助长黑暗,甚至直接制造黑暗!”
我们若把其一的愤怒感情同其二的尖刻批评联系起来看,会得出什么结论呢?那就是,他对中共是愿意以身相许的,如果党需要他做另一个“李芬”,他是不会怯于走向刑场的。正是对中共的这种爱之深,方有其二的责之切!这个观察锐利、笔锋犀利、精通外语(他为中共译出两百多万字理论著作)的人材,中共领导人若稍有容人之量,他是会成为难得的骨干力量的。但正如林彪在《571工程纪要》中总结的那样:“无产阶级专政是绞肉机。”王实味终于在运动中遭批判。他又不善“运动”。他仗义执言,又是反驳,又是退党,中共何时容得下这个?于是罪名越来越多,帽子越来越大,终至一杀了之!
1962年1月,毛泽东“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说:“有个王实味,是个暗藏的国民党探子。在延安的时候,他写过一篇文章,题名《野百合花》,攻击革命,污蔑共产党,后来把他抓起来,杀掉了。那是保安机关在行军中间,自己杀的,不是中央的决定。”毛的这篇重要讲话在1986年毛死后收入《毛泽东著作选读》时,注解说:“关于他是暗藏的国民党探子、特务一事,据查不能成立。”毛泽东对王实味当年的几句批评中共黑暗面的话语,咬牙切齿了多么长时间。这同后来邓小平对王若望针砭时弊言论的“念念不忘”,惊人相似!至于托洛茨基,本来是列宁的爱将,史达林的政敌,苏共党内斗争的牺牲品,中共党员沾他的边就要往死里整,至今也未见对他的公平评价。
毛泽东对杀王不引咎自责而推向下属和环境,毛死后10多年的公安部材料也同样耍尽花枪,多次强调“战争环境”,强调他自己“反反覆覆”。这哪里有对死者做些许忏悔的意思?这副丑恶的阴阳脸,江泽民学得维妙维肖:对王若望明为宽松,实则设法连他弥留期间的回国愿望也给予拒绝;对王若水去世后人们准备召开的小型追思会,也横加禁止!至于善良人士提出允许70岁以上有异见的老人回国的建议,中共何曾有过半点回应?相反地,几天前一位七旬老妇被列入中共黑名单,在入港时不仅遭拒绝,还被用帆布袋挟入机舱飞回原地,倒是活生生的事实!
现在人们要求平反“6.4”、平反被迫害致死的法轮功习练者,别说根本无望,就是有朝一日平反,只要在中共治下,也只能是这个模式--当时有当时的“环境”,是难免的!中共何时说过“我们错了”的话!所以,王实味遗属见到公安部平反材料后,希望进一步恢复死者党籍和说明当时的批斗属于错误做法的要求,均告落空。
今天重提王实味旧事,是提醒大家,中共对待稍敢“炸刺”者,具体方式已是“与时俱进”了,如限制行动而不杀头、送出国境和限制入境等等,但万变不离其宗,绝不允许有“噪音”。右派有噪音,整你个20年不得翻身;彭德怀有噪音,一批、再批,直至咽气;张志新有噪音,八条大汉扑倒你,割断喉管再就刑;天安门有噪音,坦克、冲锋枪侍候;法轮功有噪音,一个个折磨至死;网上有噪音,借一家网吧火灾扫清全国网吧;另外还要禁止天线安装、设置防火墙……
中共更厉害的一手,也是《571工程纪要》上有的,就是“拉一派,打一派”,各个击破,剩下个唯我独尊而后已。当时批判王实味,积极上阵的有陈伯达、范文澜、丁玲、周扬、艾青等。他们整了王实味,后来又互相整,好不热闹!
作者说,行文至此,忽感笔端火气太盛。转述王实味妻子刘萤说的一则“趣事”作为结尾:
“1930年实味在上海靠译书生活,手头拮据。有一天拿到30元稿费,他交我一部份买食品,自己到房东处还租金。待回家一推门,只见一个人抱着箱子往外走,大白天行窃!那人碰上屋主人,‘扑通’跪倒在地,说他是个修鞋匠,生意不好,儿子生病,无钱就医,才出此下策。实味说,‘你休想骗我,我要跟你核实情况。’到窃贼家一看,果然见一个孩子躺在床上发着高烧,孩子妈妈在哭泣,家中破破烂烂。实味的怒气此时荡然无存,倾囊掏出仅剩下的10元,告诉鞋匠,救孩子要紧。还出主意说,这点钱上普通医院是不够的,要去红十字医院……”
我想,这样的心地,也配得上称作一朵美丽的野百合花;这样的野百合花,在今天中共官场、中共高层,有发芽、生长、茁壮的温润土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