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民想在十六大后保留政治影响力,最好是保留一个位子,这应该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让人不易明白之处。试想,在美国那样严格的任期制下,克林顿卸任之际尚且希望哪怕与自己面和心不和的本党高尔继承衣钵,以便自己将来仍然对白宫至少发挥一定影响力,何况在中国政治之中,一则有垂帘听政的传统,二则尚未建立严格的任期限制,三则人的因素远比制度因素更能发挥作用呢?‘人亡政息’四个字,固然是人们对于‘人治’政治的诟病,岂不知,最怕这四个字的,其实恰恰是将亡之人:就是那个将要交出权力的人。‘亡’字古语并非等于死亡,而常常是‘逃跑’或‘离开’的意思。今天在位掌握最高权力,呼风唤雨;而明天一旦离开,他的那一套就销声匿迹-这与亡国之君又有什么不同?江山依旧,斯人憔悴;‘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这不正是历史一再上演的凄凉悲苦乃至残忍的情节吗?
‘亡’字即死,也就罢了:撒手西归,身后事常常是伟人也并不能够顾得过来的。问题是,江泽民不过七十六岁。以常情计,十六大后再活十年十五年,也应是可期之事。他老人家前几天会见日本客人的时候说,‘当今活个八十岁也很平常’,那的确是句实话。那么,这十年十五年,眼看人未亡(这回这个‘亡’字是取其今义)而政息,岂不是痛苦之极!这样的痛苦,还是晚来一些好。所以,江泽民想在十六大后尽可能保留其政治影响力。
所以,李鹏拥护江泽民保留位子,当然是帮助江泽民。可是呢,偏偏李鹏自己顺势攀比,也想保留个位子,乃至有与老江东西宫并立之势,那就是江泽民的大麻烦了。朱容基忽而高调忽而低调地向李鹏施加压力,用意当然是逼李退休,自然可以帮助江泽民清除这个麻烦;可是,这也等于在向江泽民施加同样的压力,要江泽民全面退休,那岂不同样是给江泽民增加困难?我说‘朝天门’招势中含了‘踏天阙’,勤王之举背后有挟持之心,就是这个道理。
这样一来,江泽民不免成了朱李过招的‘磨芯’,当然够他头疼。谁退谁不退,谁上谁不上,这些矛盾本来就会集中到老江这里来;加上朱李各自发招,机变不断,这在外人是感觉愈发热闹好看,而在老江则是难免处处遭到掣肘。其中的要害问题,其实还在江泽民自己身上:又要让第三代退休,又要自己这个第三代‘核心’不是等闲退休;又不能不向第四代交权,又要这个交权有某种合乎己愿的安排。于是龙心大苦,煞费周章。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正是因为有朱李的这种相互过招,江泽民却也恰恰据有了合纵连横左右逢源的回旋余地。一方面,联朱可以退李;另方面,和李可以压朱;优势毕竟还是落在江的手里。江在朱李之间以这种腾挪跌宕而屡屡获利,几乎可以说形成了观察过去七八年中共高层政治游戏的一大脉略,也是中共高层权力架构大体平衡和稳固的一大原因,更是江泽民得以一步步巩固权力直至今日如日中天的一个基本战略。十六大将届,江泽民走到了他的政治命运的又一个关节口;怎么能不再次发挥优势把朱李游戏一番呢?连日来,日本产经新闻和东京新闻相继从北京发出有关十六大人事安排的不同消息,一个说李鹏会出任国家主席而朱容基则预定退休,一个说朱容基留任总理而李鹏将下台。富有深意的是,两家媒体在一点上是意见一致的:都说江泽民会留任。不同之处仅仅在于,一个说江会保留一个位置,即中央军委主席;一个说江仅会出让国家主席一个职位给胡锦涛。如果本文前面的分析还不能帮助你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报道的话,那就只好把话再说白一点:在朱李过招之后,矛盾集中到了江这里,也就到了江发挥合纵连横腾挪跌宕战术的时候了。对江,李与朱用的都是双刃剑;来而不往非礼也,江的双刃剑法只会更高明:用朱打李,以李制朱,利用他们的‘朝天门’,消解他们的‘踏天阙’。要说中共三巨头之间在十六大人事定案之前的相互关系,其主旨大体不过如此;而第三代究竟交权几何,十六大人事格局如何,其结果端视这番三角关系如何演变而定。
--转载《信报》 (吴国光 5/11/2002 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