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机场往市区的公路旁,竖立一个巨型电子显示板,在倒数三峡库区完成移民的日子──二○○三年六月一日的来临。
壹周刊报导,重庆和湖北两省市廿二个县市的五十五万人要在这天之前迁走,好让水库下闸蓄水,为大坝首两台机动发电作好准备。今年是三峡大规模移民外迁的关键一年,过去三个月便有五万人搬家。
这边厢,大陆官方宣称外迁移民已超额完成,又明确表示要保证移民搬迁后的生活不得低于原来水平;那边厢却有移民不满赔偿安排而向政府抗议。
记者从重庆出发,走访了云阳、奉节、巴东和秭归四个库区里的县,听到移民一肚子气,嗟叹移民后的生活艰难。
大陆政府把强迫移民视为政治任务,在库区各县城的口岸和政府办公大楼外,都有巨型倒数计,在倒数三峡库区的清库日期,表明这项任务不容有半分差池。
走进宜昌市郊的灵宝村,夹道是两、三层高的现代农村住宅,这条住了一千二百人的农村,九五年开始接纳三峡库区移民,如今村里四百个移民,都是因为三峡大坝两年后要开始局部发电,家园会被江水淹没的农民。
移民和当地人,额头上没有贴标签,不过要找移民倒不难,凡是外墙铺上新簇簇纸皮石的屋,便是移民住的。
路边有个男人见我们要找移民倾谈,马上发出逐客令,说没有移民局介绍来的人,一概不受欢迎,“以前来的人,都将移民生活说得很负面。”
记者悄悄钻进了一户移民的家,满面须根、头发蓬松的王胜正在厨房,用铁夹夹只小老鼠仔,一见记者,便大喊:“你们又来做社会调查吗?我说过五遍啦!……说了也没有用!”
难得有机会吐苦水,他还是请记者坐下来说故事。今年三十岁的王胜,样子比年龄苍老,他老家在湖北省秭归县的向家店村,属于第一批要外迁的三峡移民。那年是九五年,他与新婚的老婆,带一万四千元搬迁补偿和憧憬,来到这个新家园,满心准备过好日子。
他的女儿惠蓉,当年才四十天大,也在移民行列,今年六岁的她当然不明白“移民”的身分,将要如何改写她的命运,对于家乡,更没有半点印象。
黄沙难种物,屋漏永无家
王胜自言房子确是大了,农田也比以前多了三亩,交通又方便,汽车可以驶到门前,表面上是生活条件改善了。
不过,美丽的图画,背后是千疮百孔。王胜的家是幢两层高的村屋,是他自己亲手建的,地下一层虽然简陋,尚算像个家,二楼空洞洞的,窗户也未安装,砖墙揩上水泥,还未抹上批荡,像是一个施工中的楼盘单位。
“那有什么办法,要政府给我一点安置赔偿,我才有钱做一些。”单是屋的地基和地下一层,便用光了他一万四千元的第一笔生产安置费,自己还赔了几千元,半年后领得八千元房屋补偿,再盖了第二层,然后等了五年,至今年才做间格。
何时才能把这幢屋盖好?
“我也不知道,移民搬迁费由国家‘包干’(一笔过拨款)到省,省到县,县再到乡镇,每人都挪用一些,你说到我们手里还有多少钱?”王胜一家三口来了六年,先后获发合共二万二千元补偿,平均每人七千元,跟国家移民局公布人均三万元的数额,还差很远。
为了多赚一点收入,为女儿储点教育费,他曾经在当地的酒瓶厂做工人,可惜当地的企业经营不善,十居其九濒于破产。王胜不堪被拖欠工资,做了两年便辞工,全心全意回家耕田。
王胜在老家有两亩田,现在有五亩,产量和收入却大不如前,去年收入只得二千元人民币,是以前所赚的三分之一,天天为生活发愁。
何解?王胜带记者到他的田里看,地上全是沙,“以前地下的是泥,现在地下的是沙,你说怎样种出好东西?”田里的豆角干巴巴的,叶都发黄了;以前在家乡秭归为他招财的桔树,来到这里,跟主人一样没精打彩,垂头丧气。“在老家我单是种桔一年便赚二千元,如今产量少,桔又干又酸,收入少了一半。”
这一切改变都由三峡工程而起,王胜听到三峡工程几个字,便气难平,直说:“我们根本不需要这个(三峡工程)!他们说三峡工程可以令国家富强,但对我们这些百姓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