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1月25日,最高人民法院特別法庭對江青反革命集團主犯進行公審判決。(網絡圖片)
江青是一個鐵石心腸、心狠手辣的人,但她同時又好哭,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她經常以哭作為一種手段,以實現和達到她這樣或那樣的目的。但我在她身邊工作的幾年裡,有三次看到她真誠地傷心流淚。
一、為程硯秋流淚
1968年11月份的一個晚上,北風嗖嗖地吹搖著無葉的柳枝,天空中飄撒著零星雪花。江青吃過晚飯,叫我打電話給姚文元,「文元同志,一會兒,江青同志到17號樓去看電影,如果你有時間,想看的話,江青同志請你跟她一塊看,如果沒有時間,不想看的話,也不要勉強。」
姚文元問:「江青同志今天晚上看什麼片子?」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你們一起定吧。」我回答。
這天晚上刮著小北風,下著小雪,氣溫比較低。大約九時左右,江青坐著她的大紅旗轎車先於姚文元到達17號樓禮堂,警衛幫助她脫掉大衣,摘掉帽子,解掉大圍脖兒,掛在衣架上,她坐在專為她布置的沙發上,護士過去把她的兩條腿搭放在沙發前的軟腳墊上,把一條毛巾被從她的胸部蓋到腳部。
江青剛剛坐定,姚文元就進了禮堂,疾步走到他習慣坐的座位上。按座次排位,姚文元與江青中間還空著一個座位。江青指著那個空位說:「今天晚上,伯達、康老、春橋同志都不來了,文元同志過來坐,坐近點好說話。」姚文元在江青面前是一個非常聽話的人,聽江青一說,馬上起身挪了一個座位,挨著江青坐下。
江青問:「文元同志,你想看什麼呀?」
姚文元禮貌地說:「江青同志想看什麼我就看什麼,我隨你。」
江青就不客氣地說:「我想看程硯秋唱的《荒山淚》,你看好不好?」
姚文元說:「好好好,就看《荒山淚》。」並回頭對江青的警衛說:「大周,今天晚上看《荒山淚》。」
在江青與姚文元商量看什麼電影的時候,服務人員端上了熱茶水,拿來了熱毛巾。
兩位放映員李雲峰、康玉和,技術嫻熟,工作細緻,不怕麻煩,他們把江青經常看的影片碼放得井井有條,說要看哪一部,馬上就能取出來,上機,開始放映。老李、小康聽到說「看《荒山淚》」幾個字,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開始放映了。
一開始,江青與姚文元時不時還說什麼話。放映到10分鐘左右的時候,江青一言不發了,搖頭晃腦地看得津津有味。當放到半個小時的時候,她就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毛巾,開始擦眼淚。
聰明又不解的姚文元,探過頭去對江青說:「你如果看這部片子不愉快,就換一部別的片子看看吧。太傷心了,對你的身體不利。」
江青聽到姚文元關心的話以後,連腦袋都沒有轉動一下,就說:「不要緊,我要看,看完它。」
室外的風颳得越來越大了,室內看電影的主人的熱情越來越高,越來越入戲、入情、入景了,江青的眼淚流個不停,用過的毛巾扔了一堆。
電影放完了,電燈亮了,江青不從座位上站起來,竟然哭出了聲音,當然,哭聲不是很大。可是,在最後一排坐的兩三個工作人員都能聽得到。
在場的人都愣住了。因為大家從來沒看到過江青這種樣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的嚇得走出禮堂。我和大周、護士走上前去詢問、安慰:「江青同志,怎麼啦?不要因為看這部電影而傷心,這樣對你的身體是很不利的。」
護士說:「江青同志出汗了沒有?如果出汗了,咱們去換換襯衫好嗎?」
我們一再勸說,她既不說話,也不停止流眼淚。
姚文元對我們說:「江青同志今晚累了,你們送她回去休息吧。」
這時,江青擦乾眼淚,停止哭泣,用低沉的聲音說:「我們去看看程硯秋的夫人果素英。」
我問江青:「你想什麼時候去看?」
她站起來說:「現在就去,馬上就走。」
我勸她說:「現在就走不行啊,我們還不知道她住在哪裡,天這樣晚了,天氣又不好,刮著風,下著小雪。等我們瞭解到她的準確地址,再去也不晚,請你改一個時間吧。」
江青說:「我下決心決定了的事不能改,今晚非去不可,你去瞭解一下程夫人的家庭地址,馬上走,今晚不去看她,我就睡不著覺,難道你還不瞭解我的性格嗎?快去打聽,我等你們一會兒。」
北京城這樣大,又是夜深了,找一個從來沒有去的家庭地址談何容易。
江青執意要去,又有什麼辦法呢?我有意提示姚文元,請他勸勸或許有點作用:「文元同志,你看今晚這麼晚了,天氣不好,江青同志的身體又不太好,今晚還叫江青同志去嗎?」
姚文元聽懂了我的意思,就含笑對江青說:「小楊講得有一定道理,要不就改一個時間,今天這樣晚了,夜間找人不方便。」
江青不高興地瞅了他一眼,說:「今天晚上誰說也不行,我非去不可了。」她指了指姚文元,說:「今天晚上,你也和我一起去,你們不要再說什麼了。」
我想,我們的確不能再說什麼了,如果再說什麼,就要倒霉了。於是,我對她說:「江青同志,你既然下了決心要去看望程硯秋的夫人,我馬上去瞭解一下她究竟住在什麼地方,搞清楚了,我們就出發,請你稍稍在這裡等一等。」
江青一揮手,說:「去吧,快去瞭解,越快越好。」
我就在17號樓給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吳德的秘書打通了電話,請他叫北京市警局查一查程硯秋家的住址,馬上告訴我,越快越好。
那個時候的機要秘書保密觀念特別強,知道的絕對不說,不知道的絕對不問。所以他沒有問我查程家的地址幹什麼。就立即通知了警局查找。他們的辦事效率還真高,只用了15分鐘的時間就查到了程夫人的家庭地址,並及時通知我了。
這時,已經到了深夜11時50分左右了,我報告江青程家的街道門牌號碼以後,她說:「我馬上去。」
我說:「現在時間已經進入深夜,你的隨車跟在你坐的車的後邊,我把吉普車開過來,我在你前邊帶路,查找程家的門牌,如果叫隨車上的同志找,會影響你的安全。」
江青說:「你說得對,快去開你的車來。」
午夜12時,我們從釣魚臺出發。因為是冬夜,又到了零時時分,天颳風、下雪,那時,人們也沒有夜生活的習慣和條件,所以街上沒有一個行人。我們順利地找到了那條要去的街道,但是門牌就難找了。那時的社會治安不是很好,我們叫老百姓的門問路,他們有的不答話,有的答話卻不敢開門。我敲一家的門,裡邊答話了:「你們敲門有什麼事?」我說:「老鄉,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想打聽一下,程硯秋的家離你家有多遠?是在路北還是在路南?」
門裡一個老大爺說:「什麼,解放軍?冒充軍人的多啦,程硯秋是一位名人,天這樣晚了,你們現在找他家幹什麼?」
這位老鄉可能還認為我們是要抄程硯秋的家呢。怎麼叫也不開門。江青的車在馬路上停著。我真的有些心急火燎的,就對門裡說:「老鄉,我們不是壞人,是八三四一部隊的,有一位領導幹部很惦記程硯秋的夫人,想去看看她,快點告訴我們吧,求你了。」
當時八三四一部隊是中央派到六廠二校支左的部隊,經常在報刊上介紹八三四一部隊的支左經驗,所以,這個部隊的代號是家喻戶曉的。門裡邊的老人聽到是八三四一部隊的人問路,立刻把緊閉的門打開了。那位老人帶有歉意地說:「你們早一點說是八三四一部隊的,我早就打開門了,我們知道你們是保衛黨中央、毛主席的部隊,我們不會懷疑你們。我告訴你們,程硯秋家在路北,從這裡往西走,再過五六個門,就是程家,你們去吧。」
我又懇求說:「老大爺,天這麼黑,我們又沒有來得及帶手電筒,還是不好找,幫人幫到底嘛。請你上我的車,帶一段路怎麼樣?」老人爽快地說:「行行。」我給他打開車門,他很快地上了車。走了大約有60米左右的距離,老人就說:「停車,程家就是這個門。」
我下車報告江青:「程硯秋的夫人就住在這個院裡,進去吧。」隨車人員叫開程家的門,江青、姚文元等隨行人員除留下兩個看車都進院了。
我對老人說:「老大爺,謝謝你給我們帶路,我開車把你送回去吧。」
老人客氣地說:「不用謝,也不用送,我自己走回去,就幾步路,沒有事兒。」他貼近我的耳朵小聲問:「中間那位女同志是江青同志吧?那位胖胖的,個兒不高的,是姚文元同志吧?」
我心想:「這老人,好眼力,天這麼黑還能看出人的輪廓和大概模樣。」為了保密,我說:「老大爺,不是的,你看錯了。」
說完,老人就走了。
我到程夫人屋裡,在燈光下看手錶已經是凌晨一點鐘了。
程硯秋家是一個不大的四合院,院內整理得很乾淨。北房是正房,一進門是一間客廳,北牆根有三個舊式木製沙發,一大兩小,一個長茶几也是舊式木製,西牆根擺放著一個長條案,上邊有兩個大花瓶,花瓶內各插一個雞毛撣子,東牆根有一張八仙桌,一邊一把太師椅,桌子上沒有擺放什麼,看樣子是吃飯用的,這些都是紅木傢俱,古色古香的,三面牆上掛著一些條幅和國畫,沒有注意看是不是名家字畫。小客廳布置得很雅緻、溫馨。
我們是把程硯秋的夫人從夢鄉中叫起來的,看到紅極一時的江青和姚文元到了她們家,程夫人特別高興,緊緊握著江青的手,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
坐下後,還是江青先開口,非常親切地問道:「你的身體好嗎?」
程夫人說:「還可以,大晚上的,外邊又刮著風,天氣這麼寒冷,江青同志還到我家來,不敢當呀,實在過意不去。」
江青的突然到來,程夫人一時還搞不明白來意。看來老人的心情又緊張又激動,手忙腳亂地泡茶倒水,很不自然。
這時,江青已經看出程夫人精神緊張,就解釋說:「你不要忙乎了,今天晚上,我和文元同志主要是來看望你的,請你坐在我身邊來,我想跟你說說話,一不要客氣,二不要緊張,平平靜靜地拉拉家常好嗎?」
程夫人臉上露出了笑容,直點頭。
江青問:「你的生活怎麼樣?有什麼困難?生活來源是什麼?」
程夫人說:「我的生活還過得去,沒有什麼困難,生活來源主要是靠程老先生存款的利息,雖然不高,還夠吃飯的。請江青同志放心。謝謝江青同志對我們的關心。」
江青又問:「程硯秋同志沒有給你們留下什麼金銀珠寶手飾之類值錢的東西嗎?」
「有一點,被紅衛兵抄家時抄走了。」程夫人難過地說。
紅衛兵抄家,江青是知道的,這種不法行為江青也曾支持過,抄家風是文革中號召破四舊時掀起來的。當然,這和她是有關係的,於是她就把話岔開了。
她說:「今天晚上,我在釣魚臺與姚文元同志一起看了程硯秋同志演的《荒山淚》,他的唱功、做功非常迷人,情感與劇情融為一體了,聲情並茂,感動人心,我曾被他精湛的藝術表演和情感所打動,並流下了眼淚。他對一句道白,一個唱腔,每一個動作都是精彫細鏤的,他對京劇藝術孜孜不倦的追求精神,是許多藝術家當之無愧的學習榜樣,他對中國京劇的繼承和發展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貢獻,成了獨特的一派,也就是別樹一幟。你有沒有保留他的劇照?」
程夫人興奮地說:「有有,就是劇照沒有被紅衛兵抄走,我藏在了他們找不到的地方。」
「能不能拿出來叫我們看看?」江青說。
「可以可以,完全可以!」程夫人起身走進東邊的裡屋,把幾個大影集,從大箱子、小櫃子裡找出來抱到客廳,擺放在大茶几、條案上,供江青、姚文元翻看。江青按照程硯秋的年齡從小看到老,一本一張都沒有放過。一邊看,嘴裡還不停地誇獎:「好哇,影集很精緻,劇照更精緻,這可是寶貝呀,這是給後人留下的寶貴精神財富。可以進入中國藝術博物館的,精心珍藏起來,可惜,我們現在還沒有這種博物館。」她拉著程夫人的手說:「還是由你保存吧,你是最有資格保存他的珍品的。」
江青看完劇照以後,對程夫人說:「今天晚上我覺得又悲又喜,悲的是,我看《荒山淚》的時候,由於劇情的發展和程硯秋的表演藝術,使得我流了眼淚,同時,也為程硯秋同志這樣優秀的藝術家離開了他喜愛的舞臺,離開這個世界而難過。」江青說著說著,眼淚又要流出來了。她接著說:「高興的是,今晚看到你的身體還健康,精神也不錯,又看到了程硯秋同志的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各個不同時期的劇照,好像他還活躍在舞台上。」
臨走的時候,江青對程夫人說:「請你保重身體,為程硯秋同志好好活著,祝你健康長壽。」
程夫人把江青、姚文元送到車上。
江青為何對程硯秋如此喜歡呢?據說程硯秋認為江青是一個「知音」。我看到章詒和回憶程硯秋的文章說:「1956年11月,程硯秋作為全國人大代表團成員出訪蘇聯、捷克、羅馬尼亞、匈牙利、保加利亞等國。……兩個月後,即1957年1月,代表團回國再次途經莫斯科。1957年1月18日這一天,在莫斯科養病的毛澤東夫人要約見程硯秋。結果,他從1點到5點多,始終沒有見到江青的影兒。翌日上午10時,他和彭真夫人一起看望了毛夫人。江青對程硯秋說:『你的表演有三絕,一唱二作三水袖。』接著,又講了許多戲劇故事。程硯秋很興奮,他說:江青確實是一個知音。這裡,程硯秋說的是實話。政治上江青是罪犯,藝術上江青是個內行。」(章詒和《伶人往事——寫給不看戲的人看》,湖南文藝出版社2006年版363頁)
二、為謝富治流淚
謝富治是紅軍時期參加革命工作的,1955年被授予上將軍銜。
文化大革命期間的情況非常複雜,那時,中央文革小組代替了黨的八大時選出的中央書記處和政治局,權力很大。謝富治是中央文革碰頭會的成員之一。江青對謝富治很看重,看重的原因,根據我的看法,主要是謝富治和江青觀點一致,又聽江青的話,江青叫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文化大革命運動開始以後,江青擔心別人知道她在30年代的上海一些不太光榮的歷史,想把有關那些歷史的材料清除乾淨。葉群找空軍司令員吳法憲安排其心腹江騰蛟,派人假冒紅衛兵到上海抄了鄭君里等文藝界人士的家,謝富治就參與過對抄回材料的處理。
謝富治雖然是軍人出身,打仗勇猛,但是,他的心還是蠻細的。1971年上半年,有一段時間,他看到江青對照相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幾乎發展到廢寢忘食的程度。
謝富治看在眼裡,記在心裏。有一天,他到釣魚臺10號樓對江青說:「江青同志喜歡照相,我支持你,這項活動既可以鍛鍊身體,鬆弛一下神經,又可以學習照相技術。但是,你的身體不適宜在室外活動的時間太長了,活動時間太長容易感冒。如果在室內搞一個攝影室就好了。攝影時,你身體好的時候,想在室外就在室外,覺得身體不適合在室外,就在室內。如果你同意的話,我給你在10號樓布置一間攝影室好不好?」
江青一聽就很高興:「還是富治同志的辦法好,你想得很週到,謝謝你為我的健康和興趣著想,聽你的,請麻煩你給我打一張大背景布,我喜歡天藍色的,白的也行,還是天藍色的更好,找4個至6個照相用的燈就可以了。」
過了三天,謝富治親自將江青要的背景布和燈具送到江青的住地,並親自安排人布置。布置好了,江青很滿意,高興地對謝富治說:「你不愧是軍人出身,辦事雷厲風行,又快又好。不好意思勞你的大駕。」
謝富治臨走的時候,江青一再對他表示感謝。謝富治說:「謝什麼,這不是我們應該做的小事嗎?」
江青誇獎謝富治,同時批評我們說:「還是你想得週到,我的工作人員就沒有想到,他們如果像你對我這樣,主動想工作、做事情就好了。」
這時,謝富治還算說了一句公道話:「他們也不錯,做了不少工作。」
謝富治給江青精心布置在10號樓的攝影室,利用率極高,江青有段時間天天搬弄她的照相器材,天天給別人照相,玩得很開心。
後來,江青嫌這個攝影室小了一些,又請謝富治在17號樓搞了一個,林彪的《孜孜不倦》,就是在那裡拍攝的。
更使江青感動的是,謝富治給她布置攝影室的時候,已經患了癌症,只是沒有被發現而已。當江青獲悉謝得了不治之症以後,難過得流了眼淚。她說:「富治同志是一位好同志,在戰爭年代出生入死,威震敵膽,立下了汗馬功勞,文化大革命中他立場堅定,旗幟鮮明,忠實地執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對黨忠心耿耿,樂於助人,帶病給我布置攝影室就說明瞭他的思想品質,從這一點說,我覺得對不住他。病魔是無情的,我救不了他,只有請醫護人員能夠延長他的生命,我是無能為力的,願他能夠戰勝病魔,早日恢復健康。」
江青親自到醫院看望病人,以前我沒有發現過。謝富治病重住院後,大約是1972年的2月份的一天,江青親臨謝的病房,安慰他:「好好養病,既來之則安之,爭取早日痊癒,和我們一起戰鬥。」
江青到醫院看望的時候,謝富治已病入膏肓,聽了江青安慰和鼓勵的話,只是點點頭,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眼睛裡含著激動的淚水。
江青從謝富治的病房出來,難過得忍不住流淚了。
江青給謝富治精心拍攝過一張彩色相片,放大成24寸。謝富治得到照片時,非常高興地對江青說:「照得太好了,如果有一天我去八寶山的時候就用這張照片作遺像。」
一向不開玩笑的江青笑著說:「你可要事先告訴你的夫人劉湘屏同志,到時別用錯了。」想不到開謝富治追悼會時用的遺像果真就是江青為他照的那一張。
3月26日,謝富治醫治無效去世,江青得知謝富治去世的消息以後,幾天無精打采,飲食減少,睡不好覺,也很少說話,攝影停止,打撲克停止,看電影看一會兒就看不下去了,換了一部又一部,換哪一部都無法讓她靜下來看完。中央政治局開會,她也不想參加,說:「我現在身體不好不想參加了,向總理請個假。中央討論決定了什麼重大問題,請用保密電話告訴我就行了,或叫春橋、文元同志到10號樓轉告我。」
有一天,中央辦公廳通知江青到公安部禮堂參加謝富治的追悼會。我報告江青時,她很難過地說:「我知道了。」
我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就聽到她打鈴叫我。我快步走進她的辦公室,她抬頭對我說:「你剛才告訴我,富治同志的追悼會是在公安部禮堂舉行吧?沒有錯吧?」
我說:「是,是在公安部禮堂,是這樣通知的。」
江青很不高興地說:「你給總理打個電話,就說是我的意見:富治同志的追悼會在公安部禮堂舉行是不合適的,他是政治局委員,追悼會應該在人民大會堂舉行,請總理考慮我的意見。」
我打通總理的電話後,把江青的原話報告了總理。
周說:「請你報告江青同志,富治同志追悼會的地點不能再改了,他的追悼會在公安部禮堂舉行是他生前的願望,他曾對我說過:『我死了以後,追悼會就在公安部禮堂舉行,因為我是公安部部長,在公安部禮堂舉行就意味著我死後又回到公安部了,我對那裡有感情。』我們還是尊重他生前的願望吧。」
我把周的意見報告江青後,她沉思了片刻無奈地對我說:「那好吧,我尊重總理意見和富治同志的願望。」
江青到了公安部大院,難過得遲遲下不了汽車。等她下了汽車以後,可能是因為她既難過,腦子又亂,所以走路都不穩了,警衛和我一邊一個人攙扶著她,艱難地走進追悼室。一進門她就用哭泣腔叫了一聲:「富治呀,你受苦了,你走得太快了!」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步履蹣跚地走到謝富治的夫人劉湘屏面前,兩人相擁而泣,她對劉說:「要節哀呀!保重身體,富治同志離我們而去,這是無法挽回的,我們活著的人要好好活著,繼續跟階級敵人鬥!」
江青從追悼室出來,還難過得直流眼淚。上汽車都比較困難,是警衛和我又架又拉地才上了汽車。
三、為陳景潤流淚
1973年3月底的一天中午1時許,江青起床以後,洗漱,吃了早點,照例到辦公室看文件。她在我給她挑選的文件中看到一份《國內動態清樣》,內容是我國對數學上的難題哥德巴赫猜想有重大貢獻、震驚世界的數學家陳景潤,極為艱苦的工作和生活情景。文章大體是這樣寫的:
陳景潤以驚人的頑強毅力,勇敢地向哥德巴赫猜想進軍,他廢寢忘食,晝夜不舍,潛心鑽研,進行了無數次的運算。他把全部心智貢獻給了這道很多外國數學家都未攻破的世界性難題。他的論文發表後,在國際上反映非常強烈,被外國著名數學家稱之為「陳氏定理」,一個外國科學家給陳景潤寫信說:「你移動了群山!」
就是這樣一位被外國科學家交口稱讚的偉大數學家,學習、工作、生活的條件太糟糕了。他住在只有6平方米的小小房間,這個小小房間還缺一個角,原來樓下鍋爐房長方形的大煙囪從他的3樓房間中通過,切去了房間的六分之一。窗子用報紙糊得嚴嚴實實。屋內的光線非常暗淡。小屋空蕩蕩的,連一張桌子都沒有,只有4葉暖氣片的暖氣上放著一只飯盒,一堆藥瓶,連一只矮凳子也沒有。工作時把被褥一起翻起來,當桌子用。由於房間潮濕、陰暗,空氣不流通,很污濁,陳景潤患了肺結核。喉頭炎嚴重,咳嗽不止。還經常腹脹、腹痛,有時難以忍受,他的兩眼深深凹陷,面色憔悴,精神萎靡不振。
記者覺得屋內光線太暗,拉電燈繩想打開電燈,但拉了幾下燈也沒亮。陳景潤告訴記者,有人用老虎鉗子把我這個房間的電燈線鉸斷了。我看書就點煤油燈。他笑著說,不要電燈,電燈麻煩,用煤油燈一樣工作……
江青看完這條遲到的消息以後,立刻打鈴叫我進她的辦公室。
我進入她的辦公室,看到她拿著一塊小毛巾正在抹眼淚,因為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流淚,所以不敢問她這是怎麼了。站在她的旁邊,等待她先說話。那裡只有我們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安靜得很。
過了一會兒,她拿起那份《國內動態清樣》,手哆哆嗦嗦,眼含淚水,慢騰騰地對我說:「小楊呀,你看到這份清樣了吧?」
「看到了,我還看得很仔細呢。」我回答。
「你有什麼感受嗎?」江青試探性地問。
「陳景潤是我國不可多得的數學專家,他的運算成果,不但對我國的數學領域是一個重大貢獻,而且,對世界也作出了重大貢獻。他的工作、生活條件太差了。」我說。
我不知道江青問的是什麼意思,是想叫我說陳景潤的好話?還是想叫我說他的壞話?一時難猜透,所以我只是很簡單地說了我的真實看法,然後,想聽聽她怎麼說,不過看她的樣子,是在同情陳景潤,要不,她為何流眼淚呢?
在我回答問題的時候,她還在不停地擦眼淚,也許我的話使她更加激動了。
她放下那份《清樣》,用哭腔對我難過地說:「哥德巴赫猜想,是數學領域內最深奧的理論,不少已開發國家的高級數學專家都在研究運算,陳景潤在這方面作出貢獻,這是中國人的驕傲。而他的境況竟是這樣,我們能不管嗎?」她說了這些話就叫我離開了。
過了幾天,江青又打鈴叫我。我到她辦公室後,她急急忙忙地跟我說:「你再看看這份《清樣》,現在有主席和我的批示。」
我接過一看是關於陳景潤情況的那份《清樣》,發現上邊有江青批示:「主席,是否先救活陳景潤為好?」毛主席批示:「請文元同志辦。」姚文元又批示:「陳景潤的論文在哲學上有什麼意義?」
江青說:「你看完了嗎?」我說:「領導的批示我看完了。」江青說:「姚文元『書獃子』,他的批示文不對題。你給遲群打個電話,告訴他趕快到我這裡來,關於陳景潤的工作、生活條件我跟他講一講,這是他負責的領域,我命令他快快來。」
我問她:「叫他到10號樓還是到17號樓?」她說:「快,快叫他到10號樓來。」
遲群當時任國務院科教組副組長,相當於科教部的副部長。
我從江青的辦公室出來,立即給遲群打電話,因為我以前沒有跟遲群直接聯繫過,所以不知道他的電話,我就通過39局總機找他。當時,39局總機是全國服務態度、業務水平最好的總機。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就接通了遲群的電話。遲群原來和我都是中央警衛團的,很熟悉,通話以後,他很客氣地問我結婚了沒有?身體好不好?拉起家常來了。我說:「遲科長(原來他是中央警衛團政治部宣傳科的科長,我對他還是稱原職務),你別問這些了,江青同志叫你快到她這裡來一下,她有緊急的事情跟你說,我們現在在釣魚臺10號樓,我已經通知釣魚臺東門的哨兵了,快來,請不要耽誤時間。」
他解釋說:「我手頭上還有一件事,等我辦完了馬上就到。」
我催他說:「什麼事是輕重緩急你是清楚的,先到這裡來,你的事回去再辦好嗎?」
他問:「老楊,什麼事那麼急?」
我說:「你來了就知道了,在電話裡一時說不清楚,不要浪費時間了,快來吧。」
我從江青辦公室出來,查電話,在電話裡說來說去,已經20分鐘過去了。江青等得著急了,打鈴叫我去她的辦公室,她生氣地問我:「遲群現在怎麼還沒有來,看來他對我的命令也不在乎了!」
我解釋說:「不是,我以前沒有給他打過電話,不知道他的電話號碼,是叫總機查到的,所以耽誤了一點時間,他馬上就到,請你稍微等一會兒。」
我在樓廳等著遲群,半個小時後,他風風火火地來了。
我到江青辦公室報告:「遲群同志來了,你看在哪兒談?」
「我出去就在門廳談,事情緊急,就不要講究什麼談話形式了,談完了叫他趕快去辦。他這個人辦事能力是有的,也雷厲風行。」
說著,江青拿起那份《清樣》就很快到了門廳。江青看到遲群,沒有握手就叫他:「快坐下,我有急事跟你說。」
她說:「今天我看到一份材料,使我心中很不安。」說著就把那份《清樣》遞給了遲群,叫他仔細看看。她接著說:「陳景潤是我國,也可以說是全世界著名的數學家,許多外國著名學者都為他的刻苦鑽研精神和偉大成果所打動。我們本來應該對他好好進行褒獎的,但是,你看看他的工作、生活條件多麼差呀!不用說叫他搞科研,連起碼的生存條件都不具備,可憐得很啊!......主席是把知識份子比喻作英雄、主角。你看科學院怎樣對待陳景潤的,我累了,難過極了,不想跟你再多說了,你自己看看材料吧。」
她激動得再次用毛巾擦了擦含淚的雙眼,說道:「我委託你馬上去瞭解一下是不是像材料中所說的那樣?如果真的是那樣,馬上改善他的工作和生活條件,你把瞭解的情況和處理的情況盡快告我!」
遲群表態:「我按主席批示和江青同志的指示,立即去瞭解和解決,如果材料講的屬實的話,我也是有責任的。聽了你的指示,我的心也不安。」
江青著急地揮手說:「你不要再說了,快去快去!」
第三天,遲群來電話說:「經瞭解,《清樣》講的情況屬實,我們正在採取有力措施盡快改善他的身體不好和工作、生活條件不好的情況,請江青同志放心。」
最近,我看到一篇報導文學(《「猜想」報春——中國知識份子的1978》,載《北京日報》2008年12月5日),文中說:「3月底一天的下半夜,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徹了中關村88號樓3層寂靜的走廊,住在小房的陳景潤也被驚醒了。一名身著戎裝的彪悍男子在門外高呼:『陳景潤同志,我是遲群,偉大領袖毛主席派我來看你了!』……陳景潤出來了……(遲群)懇請他馬上去檢查身體。陳景潤死活不肯,遲群不得不親自動手,強拉瘦弱的陳景潤,把他塞進了紅旗轎車。五六輛轎車浩浩蕩蕩地開進遲群的『陣地』清華大學,幾名專家立即會診,陳景潤患有慢性腹部結膜炎,並非要命的急症。不過,依照主席的指示,陳景潤還是住院了。」
陳景潤住院後,由北京醫院內科主任和衛生部一位副部長進行了全面檢查、得到了認真治療和療養。他一共住了一年半的醫院。
(本文略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