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時的「革命夫妻」。（圖片來源： 網絡圖片）
按：「文革」作為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對當時風華正茂的年輕人的影響極深。從紅衛兵、造反派再到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他們的婚戀也被渲染上了政治激情。比如最經典的是，文革時期民政部門頒發的《新婚夫妻手册》，上寫：「革命夫妻在新婚之夜，要先團結，後緊張」再下一頁寫：「革命夫妻每一次不宜將運動深入持久地進行下去，以便次日更有精力加入到革命鬥爭中去！」本文列舉出三封文革時期的情書，也反映出那個時代的情人們心理活動中的時代特色，讀來令人啼笑皆非。
師兄鐵山文革時有過一段難忘的初戀，他們之間的情書，他至今仍然珍藏。一天，我去他家小坐，他拿出來向我展示。雖然其中都有很重的文革痕跡，但字裡行間依然不乏激情。為了使有些不知文革為何物的年輕人能夠眼明心亮，經他同意擇要披露兩封：
革命情書一
最高指示：「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是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
玉花同志：你好！
首先讓我們心向北京，共同祝願我們偉大的領袖、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再讓我們懷著無比的敬意，共同學習一段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詩詞：「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這首詩正是主席筆下革命群眾對於革命熱情的真實寫照，體現出革命群眾不拘泥於在何處發光，在何處埋身的大無私思想。讓我想起，中國這萬里河山，六萬萬人裡，還有這麼多志同道合的同志，我們內心對於實現共產主義偉大理想的決心無疑更加堅定了。
也許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暗戀著你。你的清高、孤傲、冷漠，更使你對我充滿了吸引力。你作為知青，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我本應該熱情追隨你去，然而父親說，作為電建工人參加社會主義建設也是非常光榮偉大的。
雖然你下鄉了，成為貧下中農的一員；我來到了施工企業，成為工人階級的一員。但工農一家親，咱們都是無產階級專政的柱石，只有工農聯盟才能保證無產階級鐵打的江山永不變色。
毛主席教導我們：「世上絕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儘管你的出身不好，但我認為，雖然出身不能選擇，但人生道路可以選擇。你的本質很好，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只要你努力改造自己的非無產階級世界觀，一樣可以成為無產階級的革命接班人。只要我們選擇的道理一致、革命的追求一致，我們的愛就是革命之愛。革命的愛是無產階級的階級之愛，這種愛高於一切資產階級的庸俗之愛。
毛主席還教導我們：「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所以我們的幹部要關心每一個戰士，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
我隨信給你寄去15斤內蒙古地方糧票，就是基於偉大領袖的教導。我們也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在人生的革命道路上結伴前行。
毛主席說：「要抓緊……什麼東西只有抓得很緊，毫不放鬆，才能抓住。抓而不緊，等於不抓。」我們的年齡都不小了，因此婚戀之事也要抓緊。
毛主席還說：「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我們的目的一定要達到。我們的目的一定能夠達到。」只要我們排除一切干擾，不畏艱難險阻，我們的愛情一定能夠開花結果。
另外，從你上次來信的寥寥數語裡，我發現你自從下鄉，思想情緒有些消沉，這種情緒對於我們革命青年是有害的。你究竟遇到了什麼困難呢？有什麼困難能夠難倒我們呢？毛主席說：「中國人連死都不怕，還怕困難嗎？」
我非常喜歡你，希望你能接受我。毛主席說：「我們中國人是有骨氣的。」所以，你要是實在看不起我，我也不會勉強你。
如果你能接受我，我向毛主席保證，在今後的革命歲月中，和你相濡以沫、共同前進，為我們的美好未來和下一代的幸福做不懈的努力和奮鬥。
等待你的回音！
順致崇高的革命敬禮！
革命戰友王鐵山一九六九年七月十日
年輕人在文革式婚禮上跳「忠字舞」。（圖片來源： 網絡圖片）
革命情書二
鐵山你好：
首先讓我們懷著無比的敬意，共同溫習一段偉大領袖的詩詞：「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我現在在遙遠的達茂旗鄉下。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接育」的號召，正在接受勞動教育改造。白天參加勞動，晚上學習毛主席著作，努力改造自己的思想，提高自己的覺悟，爭取重新回到無產階級的革命隊伍中來。
我們雖然是同學，一起接受過革命教育，有著共同的革命理想，但是你進入了電建公司，成了工人階級的一員，我卻上山下鄉當了農民。我的父親是個反動右派，而你的父親是革命造反派的英雄，我們現在已是兩個階級的人了。雖然父親和我脫離了父女關係，我也和他們劃清了界線。但我知道，他也是無奈之舉，他不想我有一個反動的父親。母親告訴我，他們現在在勞改農場，接受無產階級的勞動改造，晚上想起我的時候就會流淚。
前幾天，我從和你在一個院子裡長大的張紅衛（就是張改梅，為了表示對敬愛的毛主席的忠心，她改名字了，她也在這裡插隊）口中得到你的消息。知道你也想跟我一起下鄉，可你的父親堅決不同意，他不想自己的兒子和一個反動派的女兒在一起。他把你鎖在房間裡，還威脅要把你的腿打斷。為了能來到我的身邊你一連幾天都不吃飯，以死相爭。但後來你在母親的苦苦相勸下，你還是接受了現實，去你父親為你安排的電建公司去上班了。
聽到這些情況，我心裡很難過，我們這輩子不可能在一起了。希望你收到我的信以後，永遠地把我忘了。重新投入到火熱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去，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當中去，做一個又紅又專的無產階級革命接班人。
天快亮了，信就寫到這裡，我馬上要去地裡參加勞動了。
偉大的領袖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
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萬萬歲！
此致革命的敬禮！
一九六九年七月十六日玉華
革命情書三
1969年，深秋某一日，我從富得木林大街的宿舍趕往406工地上工。，突然疾風驟起，空中飄來一紙。仔細一看竟然是一紙情書。只見行文講究起承轉合，文字通順流暢，疑似出自某位學習毛主席著作的積極份子或某革委會秘書之手筆。經回憶也記錄於下：
最高指示：我愛你！［注］
親愛的齊：
我們的感情，在黨組織的親切關懷下、在革委會領導的過問下，一年來正沿著健康的道路蓬勃發展。這主要表現在：
1、我們共通信121封，共引用毛主席語錄765條，平均每封信6.3條。其中你給我的信51封，引用毛主席語錄399條，平均每封信7.8條；我給你的信70封，引用毛主席語錄366條，平均每封信5.22條。因此我要努力向你學習，爭取盡快迎頭趕上。
2、一年來，你共學習毛主席著作98次，平均3.7天一次；我共學習毛主席著作76次，平均4.8天一次。在這方面我也遠遠不如你，今後也要奮起直追。
3、一年來，你向黨組織思想匯報26次，平均每14。03天一次；我向黨組織思想匯報38次，平均每9。4天一次。這方面我比你強，你要向我學習。
以上事實充分證明，一年來的交往我們已形成了戀愛的共識，我們愛情的主流是互相瞭解、互相關心、互相幫助，是平等互利的。當然，任何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缺點的存在是不可避免的。我們二人雖然都是積極的，但從以上的數據看，發展還不太平衡，積極性還存在一定的差距，這是前進中的缺點。相信在新的一年裡，我們一定會發揚成績、克服缺點、攜手前進，開創我們愛情的新局面。因此，我提出三點意見供你參考：
1、要一切圍繞做好無產階級革命接班人來嚴格要求自己；
2、勇鬥「私」字一閃念，堅決清除自己心中的非無產階級思想；
3、必要時可以大義滅親，落實一個「忠」字，把愛獻給偉大領袖毛主席。
讓我們在階級鬥爭的大風大浪裡經風雨、見世面。相互勉勵、相互監督、齊頭併進。弘揚無產階級的革命鬥志，共同振興我們的愛情，爭取達到一個新高度，登上一個新臺階。本著革命的婚事革命辦，辦好婚事為革命的精神，共創輝煌！
最近，我的師傅李潤根和他的老婆離婚了。為什麼呢？我經過深入調查，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李師傅每當上床後，媳婦必要求先向她匯報學毛著之心得、批判劉少奇「黑修養」之體會，方能行房。而李師傅對這番匯報不勝其煩，多次勸阻無效，終至忍無可忍，提出離婚。李師傅的媳婦大為震怒，理直氣壯地找廠裡，要求領導出面調解。沒想到，廠領導一聽這事，一推六二五。她的媳婦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忍痛離了。通過這件事情我認識到，生活中時時事事充滿了兩條路線的鬥爭。怨我平常對李師傅關心不夠，導致李師傅不能夠與時俱進，我為此自責不已。
此致無產階級革命的敬禮！
你的革命伴侶志剛
一九六九年十月十八日
奧威爾在《一九八四》中虛構了一個大洋國，說掌管這個國家的「老大哥」指示語言學家創造一種「新話」——成百上千地消滅英語中的詞彙，削去語言的血肉筋絡，讓它只剩下幾根乾巴巴的骨頭，以便人們無法表達與「老大哥」不同的思想感情。四十年前的中國，將大洋國的這一理想以中文的形式落到了實處。
［注］那時不管幹啥都得先來段「最高指示」。志剛給相好的寫信，按慣例第一句也如此。後來被人告發到工宣隊，說他偽造最高指示。批鬥他時他辯解說，毛主席肯定對江青說過「我愛你」。於是此事竟然不了了之。
2016－07－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