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所詮釋而成的，還是那位「扮演唐伯虎的周星馳」。（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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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星馳《唐伯虎點秋香》的電影家喻戶曉，堪稱經典。在一次又一次隨著劇情哈哈大笑之餘，也讓小編思索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到底有多少，因此促成了這系列文章的誕生。
前兩篇文章，我們把目光迎向古代，分別解析了「歷史上真實的唐伯虎」以及「唐伯虎點秋香的故事形成史」。而這一篇希望能夠帶著我們從前兩篇形塑而成的理解，重新回到現代，去好好品味經典電影《唐伯虎點秋香》的內涵，熱鬧之餘也看一看門道吧！
從舞臺走向電影
1957年，粵劇名班「仙鳳鳴」，將「唐伯虎點秋香」這個故事改編成粵劇，並運用電影的新形式，首次搬演在大螢幕上。
這部電影由馮志剛執導，任劍輝、白雪仙、歐陽儉、梁醒波、劉克宣、李寶瑩等人領銜主演。除了傳統戲曲的唱、念、做、打以外，場景的切換也比現場演出更加靈活，這是當年將傳統舞臺藝術過度到現代社會的一種初步常識──新的載體、新的形式。
在這粵劇電影中，唐伯虎延續了「三笑」系列裡符合大眾口味的詼諧形象，舉止和談吐都比較鄙俚、輕佻。而這樣的呈現，也為後來故事改編的電影奠定了基礎。
對傳統的回歸
然後就是我們大家所熟悉的1993年，由李力持執導，周星馳、鞏俐主演的古裝喜劇片《唐伯虎點秋香》了。
這部香港電影雖然在上映時，就被媒體評為「年度最庸俗」電影，但也是當年華語電影中的票房總冠軍。雖然這部電影被很多人認為太過低俗、無厘頭、太過迎合觀眾，但不容忽視的一點是，裡面有很多「用典」的地方。雖然與史實未必完全吻合，但與傳統故事或歷史真實，都留下了有跡可循的連繫。
電影第一幕，鏡頭就帶到了唐府門前，有一群人正在苦苦守候。守候甚麼呢？竟然是唐伯虎府中抬出來的垃圾。但見眾人一齊哄搶，期望能從中翻出唐伯虎的墨寶。電影用如此誇張的手法，表現了歷史上唐伯虎所遭遇的真實境遇：「四方慕之，無貴賤富貧，日詣門徵索文詞、詩畫，子畏隨應之，而不必盡所至，大率興寄遐邈，不以一時毀譽重輕為取捨」（祝允明《唐子畏墓誌銘》）、「得唐解元詩文字畫，片紙尺幅，如獲至寶」（馮夢龍《唐解元一笑姻緣》）。
古來眾多「唐伯虎點秋香」故事中，「唐伯虎」作為主人公的形象，往往都是比較樣板化的。其所代表的「才子」形象，其實可以代換成其他不同的才子型人物，且對劇情沒有太大影響。而周星馳這部電影特出的地方是，唐伯虎的個人特質被突出了。另外一個特點是，雖然電影走的是後來比較詼諧俚俗的「三笑」系列劇情，但回歸了原本「一笑」系列中，秋香「於塵埃中識名士」的慧眼識才子形象。
電影裡的一個重要元素是「唐寅詩集」。秋香非常欣賞唐伯虎的詩畫，傾慕他的才華，以至於不顧華夫人反對，偷偷珍藏著唐伯虎的詩集。其中，彼此最珍愛的那首〈桃花庵歌〉，是真實唐伯虎的作品：「別人笑我忒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電影某種程度上準確把握了歷史中唐伯虎的心理。史實上的唐伯虎，和大多數文人一樣，在年輕時期曾表現有對名垂青史的願望，希望「使後世亦知有唐生者」（唐伯虎〈與文徵明書〉）。但在他弘治12年（1499）因科舉舞弊案被黜落後，功成名就的願望被阻斷了。後來靠著賣字畫為生之餘，時常流連於歌樓酒館之中。然而表面上的放蕩，襯托出的是內心的落寞與孤寂。而電影中周星馳透過對「玩世不恭」的極致演繹，也將其心中的寂寞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對秋香的熱烈追尋，與其說是著迷於其美貌，更不如說是他對「天涯何處覓知音」的叩問與渴求。
不過，歷史上唐伯虎作的那首〈桃花庵歌〉，展現的是對功名和富貴的超越，是對世俗價值觀的捨棄，是自足自適的一份宣告。然而電影裡的唐伯虎也許並不在意那些世俗中的富貴和名聲，但他依舊陷入在不斷向外（秋香／知音）追尋的塵網之中，不願掙脫出來。但有意思的是，電影最後的秋香，突如其來地表現了唐伯虎最害怕的世俗一面，吆喝著要跟他划酒拳──這讓電影用整部劇情為秋香建立的賢慧形象，以及唐伯虎整部電影所花費的努力，全都一瞬間被解構了。
傳統的顛覆 「謝謝你，9527」
電影裡的「後現代」手法層出不窮。像是電影開頭祝枝山向唐伯虎求畫時，傳統的古畫卻變成了唐伯虎藉著祝枝山肢體所進行的「行為藝術繪畫」；還有江南四大才子一同出遊時，在眾多少女面前的那段「時裝模特走秀」；以及扮作華安的唐伯虎，以說唱詞的方式向華夫人揭露自己與唐伯虎血海深仇時，所展示的「現代打擊樂表演」；再比如華夫人與唐伯虎在互相較勁毒藥的毒性時，那段典型的「電視廣告介紹」；還有傳統功夫表現的卻是「面目全非腳」之類的搞笑創意等等──電影在在以無厘頭的方式，於大笑之中解構了「傳統」之為物，消解了歷史人物與現代人之間的界限。
這裡面帶有90年代香港電影的濃重色彩，折射出這座集繁華與衰淡於一身的城市，當時逐漸走向「回歸」及「世紀末」的熱情、瘋狂與徬徨。
電影中，唐伯虎假裝賣身葬父，到華府作奴僕時，一開始甚至沒有「華安」這個名字，而用的是編號「9527」。秋香的那句「謝謝你，9527」，以及隨之而來的嫣然一笑，相信至今都縈繞在很多觀眾的耳際。而這組數字其實是有意義的，它最早出現在港片《監獄風雲》中作為周潤發的編號，鄭中基的《龍發威》以及周星馳另一部《逃學威龍》中也曾出現過。「9527」是粵語裡的諧音哏，音近於「鳩唔易出」，全句的意思是諷刺男人性功能有障礙，其實也就是罵人「不舉」、「沒種」。
飽覽群書、詩畫雙絕的堂堂江南第一風流才子，卻淪為幫人挑糞的低下奴僕，還失去象徵自我的姓名，被人喚作沒種的9527，這是對唐伯虎何等的解構與顛覆？然而，正是同時兼具「本質的才華」與「身分的微賤」，讓唐伯虎這個角色呈現了極大的張力，而這背後反映的，其實是當年的港人對自我處境的一種詮釋和縮影。
周星馳眾多主演電影的主人公，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往往屬於性格有點卑鄙的「小人物」，但同時又帶有人格的高貴之處。《唐伯虎點秋香》便是典型一例。劇中唐伯虎一方面滑稽地表現出他的市井性格，一方面又朝思暮想地追尋他作為文人一面的知音，同時又展現了高超過人的詩境、畫技和武功。在這部電影裡，雖然某種程度上建構了一部分傳統，也找回了一部分歷史上的唐伯虎，但在後現代的解構手法和無厘頭式的表演風格之下，電影所詮釋而成的，還是那位「扮演唐伯虎的周星馳」；而瀰漫在電影裡面的，也是參了一點古意的，那一座極繁華、極斑駁的城市，回歸前／世紀末的香港氣息。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