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柏橋(圖片來源:唐柏橋提供)
【看中國2021年5月23日訊】驚聞我的昔日好友、恩人、老師、兄長羅斌仙逝,悲痛莫名,百感交集。我忍住絞心的牙痛,寫下這段文字,以示悼念!
第一次在香港見羅賓,是30年前。當時支聯會負責人、立法議員劉千石先生帶我去他辦公室。沒想到我們很快就成了朋友,而且開始了長達半年多的合作。「六四」後他一直在美國最大的人權組織「人權觀察」香港辦公室工作。他見過很多大陸異議人士,卻唯獨跟我一起合作完成了一部長達200多頁的人權報告《失敗之歌——六四後的湖南鎮壓》。是他有眼光,還是我善於推銷自己?或者兼而有之?總之,這是一種奇妙的緣分。一個中國人和一個英國人,生活背景和社會地位完全不同,年齡也相差很大,但卻一見如故。過去30年來每每回想起來,都感嘆不已!
我於91年夏天第二次逃往香港,第一次是「六四」鎮壓後不久。我當時遭到通緝,香港一批義士冒著生命危險對我展開營救。但最後功虧一簣,我在預計逃離中國的最後一天在廣東邊境小城新會被捕入獄。第二次是出獄後。這一次因為有了第一次失敗的教訓,最後成功出逃,過程頗為順利。來到香港後馬上跟香港專上學聯取得了聯繫。一位學聯負責人將我和另一個隨行成員李威接到學聯辦公室,並請求支聯會給予協助。很快我們拿到了香港合法居留的身份。一切從零開始,我對此充滿好奇和憧憬。
自從認識羅斌這個在香港神通廣大的白人「鬼佬」(香港人戲稱英國人為鬼佬)後,我的生活發生了巨大變化。我們幾乎每天見面,最值得一提的是我們有段時間經常去他辦公室附近的金陵大廈頂樓旋轉餐廳喝早茶(其實是吃西式早餐),每次一談就是幾個小時。我們兩個孤獨的靈魂碰在一起,無話不談。為了獲得國內第一手人權信息,我們在一起從事過很多秘密工作,有些事情甚至現在都不能完全公開,跟電影裡從事間諜活動沒什麼區別。與我們合作從事秘密活動最多的是香港中文大學同學。我們兩人都與香港中文大學學生會有很深的淵源,其中很多學生會幹部後來都成了我們的好朋友,他們協助我們做了很多事情。還有人甚至在前往大陸前寫下遺書,並表示一旦被捕就銷毀香港居民身份證和回鄉證,讓中共永遠無法瞭解他們的真實身份。那一段充滿激情的青春歲月,那一群充滿理想的中大同學,每每憶起,感動莫名!
羅斌後來跟我們營救出來的很多湖南民運人士也成了朋友。他們長期停留在香港,大部分都住在他居住的南丫島,他給予了他們巨大的幫助和照顧。96年香港移交給中共前,我曾回到香港看望這些戰友。有一次大家一起請他吃飯,我「不懷好意」地讓他吃一種特別辣的辣椒,騙他說不辣。他吃完後辣得大聲罵娘,頗有些失態。這件事情我一直頗為自責,是我當時太放肆了,在此向在天堂裡的羅斌說聲對不起。
我在香港的幾乎所有事情都是他給我操辦。他陪我去美國總領館填表,得知我離開香港來美國的具體時間後,在他家開了一個歡送我的派對,最後親自送我通過機場特殊渠道上飛機。在我臨走之前幾天,他還很有心地給我介紹了他的朋友、美國總領館領事斯考特,還安排我在臨行前住在斯考特家。他們在斯考特家也開了一個派對,來的都是香港的名流,我有點受寵若驚。記得當晚還遇到了我很欣賞的電影演員張敏,我當時說了幾句上海人精明小氣的話,她就坐在我旁邊,輕聲地說,她就是上海人,弄得我很尷尬,從此後我不敢隨便說哪個地方的人的不是。我們在香港了太多事情。一件件往事歷歷在目,永世不忘。
92年「六四」前夕,我以政治難民身份抵達美國。他因為要向公眾推介我們共同完成的人權報告,也回到美國「人權觀察」總部工作了一段時間。我們馬上又在美國一起共事。有時候他一天陪我去見10多家媒體。那段時間《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新聞週刊》、美聯社等美國主要媒體都大幅報導了我們的人權報告,《紐約時報》主編髮表社論稱之為中國人權黑皮書。我也是通過他認識了普利策獎得主、《紐約時報》專欄作家紀思道夫婦。紀思道最早通過採訪我披露了砸毛像的天安門三君子的事跡。
最令我感動的是,2003年他還專程從香港趕來紐約參加我的婚禮,當時有來自世界近30個國家的100多人參加。我很感動,也值得永遠珍藏這份記憶。過去近20年,我一直隨身帶著這些照片,時不時翻出來看看。當然,我看得最多的一張照片就是跟羅斌的一張合影。我戲稱他看起來像是教父電影裡的教父。
要寫羅斌,必須提到另外兩位民運人士劉青和韓東方。劉青、韓東方和我,應該是他最在意的三個大陸民運人士。我們三人也曾經一度關係極為密切,相互視為知己,並共同創建了一個反抗組織「公民議政」。後來以非常令人遺憾的方式解散了,我們三人從此分道揚鑣。我頓時有一種墜入深淵的感覺,這是我一生中遭受的最大打擊,迄今仍然難以釋懷。事情緣起是我參與發起由法輪功推動的退黨運動,韓對此頗有意見。雙方都不願意讓步,最後大家不歡而散。在這裡提此事不是為了辯個是非,而是如實陳述歷史。我想此事還有一個人會感到特別痛心,那就是羅斌。因為他當時在韓東方那裡工作,我們之間形成對立,他很難置身事外。這大概是他後來再無跟我有任何來往的原因之一。
還有一個原因,我猜想是因為羅斌聽信了一些讒言,對我產生了誤會和偏見。這些年來,我本來一直想尋找機會跟他解釋說明,但又不知從何說起。太多針對我的中傷污蔑,我是百口難辯。因此我只能寄希望他有一天能明白,是中共的無所不用至極導致了我們之間的裂痕,也導致了海外反對派運動的分崩離析。今天他去了天國,我藉此機會對他說一句:柏橋此生上對的起天,下對得起地,對朋友和同道更是肝膽相照、兩肋插刀。另一位「六四」學生領袖封從德曾經將此歸於江湖義氣。而我不僅不以此為恥,反以為豪。我覺得中共統治下的中國社會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道德淪喪,人們普遍沒有了義,也就沒有了公義之心。
羅斌給我留下的最深印象是,他是一個幾乎無法再找到第二個與他類似的人。用特別兩字不足以形容這一特點。我起初以為西方人都是這樣。後來我來到美國,一晃三十年過去了,仍然沒有遇到一個跟他類似的人。原來他是那麼特別的一個人,不僅僅是跟我們東方人不一樣,跟與他同文同種的英國人(蘇格蘭人)也不一樣!他的特別在什麼地方?坦率地說,我沒有能力準備描述。總之,他既是一個充滿理想的人,又是一個對生活充滿熱情的人,既是一個嚴謹的學者,又是一個詼諧有趣的人,他是天生的社會活動家。
從我的角度講,他是一個近乎完美的人。這也許也是我一直視他為我學習的榜樣的原因。我承認,我有很多地方是從他身上學到的,比如將嚴肅的話題輕鬆化,永遠保持一種樂觀心態。
我對羅斌的感情之深,天地可鑒。我一直過著一種孤獨的流亡生活。親人都不在身邊。我一度把他當成我最親的人,亦父亦兄,亦師亦友。他或許清楚,或許不清楚。不過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會永遠像緬懷我的親人一樣緬懷他!
我們逃亡出來的湖南民運人士有一次在香港與他一起聚餐。我當時說,他是我們湖南人的恩公。將來中國民主化後,我們要授予他湖南榮譽公民。今天我雖然不是湖南領導人,不能代表湖南人民,但是我可以代表我自己和我能代表的眾多正義人士對在天堂的好兄弟羅斌說一句:「你早已是人才輩出人傑地靈的湖南榮譽公民。湖南人有一天一定會將你的雕像高高的地豎立在岳麓山下!「
千言萬語,無法表達我對羅斌兄長的懷念之萬一。唯願我最親愛的兄長在天之靈安息!RIP
唐柏橋於美國佛州家中
2021年5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