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定一夫人嚴慰冰和林彪夫人葉群之間發生了一起與秦城有關的「匿名信事件」。
一起與秦城有關的「匿名信事件」發生在陸定一夫人嚴慰冰和林彪夫人葉群之間。
嚴慰冰入獄是由於檢舉葉群的「匿名信事件」。嚴與葉群早年並無利害衝突,同樣出身於大家,嚴慰冰父親早年加入中共,她考取中央大學後隨母奔赴延安,在抗大畢業;葉群則為國軍少將庶出之女,在一・二九運動中接近中共,以後到達延安。二人同為延安名媛,各自嫁給高幹,嚴慰冰相比下更為根正苗紅。1949年之後二人工作亦無交集,卻由於出身和做派不同,令嚴對葉群產生了難以抑制的惡感。
嚴慰冰妹妹嚴昭稱,1942年延安開展整風,在清查歷史檔案時,發現葉群有隱瞞歷史、虛報黨齡等問題。嚴慰冰得知消息,曾向葉群所在單位馬列學院黨組織反映。後來葉群和林彪結婚,此事未再追究。1943年,葉群在中央醫院生了第一個孩子,正好嚴慰冰也在住院。葉群經常要吃雞湯,曾要警衛員頭頂雞湯泅水過延河,更引起嚴慰冰反感。
葉群在延安時期的生活做派,陶鑄夫人曾志的回憶錄中亦有提及,稱她在整風期間情緒受到打擊,生活上弄得亂七八糟,在洗臉盆裡大小便,甚至尿在曾志的臉盆裡。林彪寄給她的新白布,她撕碎了打草鞋,曾志對林彪找了這麼個人感到奇怪。
1949年後進城,葉群作風未變,要權要官,一次次提級,成了林彪辦公室主任,在軍隊頤指氣使。嚴慰冰則一直任教員,早年對葉群的意見更形深化。
根據林彪部下邱會作回憶,嚴慰冰對葉群的惡感,還來自於延安時期陸定一曾追求過葉群。在嚴慰冰的揭發信裡,還說葉群在延安時期男女關係混亂,曾是在「搶救運動」中被處決的王實味的情婦,引得林彪出面作證葉群是處女,也沒有跟王實味等戀愛過。
嚴慰冰的匿名信中痛罵葉群,當然也涉及林彪。公安部門多方查對筆跡未獲,以後卻由於嚴慰冰與葉群在友誼商店購物時相撞,受到葉群叱罵而氣憤難平,向總政寫信反映,信到了林彪手裡被看出筆跡,嚴慰冰因而被隔離審查。
關於筆跡被發現的經過,尚有另外的說法,稱當時林彪在外地,不可能辨認嚴慰冰筆跡。秦城監獄管理員何殿奎稱陸定一對他口述,一次嚴慰冰的匿名信放在陸定一辦公桌上,被秘書看見,認出是嚴慰冰筆跡,因此事發。為查清陸定一與匿名信的關係,公安部以考查的名義,安排陸定一到南方旅遊,在此期間匿名信照舊出現,因此說明陸定一與此事無干。但此後陸定一仍舊受到牽連,在康生和林彪力主下打入監獄。此前,嚴慰冰已經被投入秦城受審。嚴慰冰的三個妹妹也被關押在秦城同一監區。
陸定一在出獄後曾說過:「嚴慰冰之所以寫匿名信,是因為她患有精神病,把握不住自己。許多人不相信,因為她除了與我吵架和寫匿名信外,處理其他事情還是正常的。我曾請教過北京一家醫院的神經科主任,瞭解到確實有這樣一種精神病,在許多事情上表現很正常,對某些特殊事件,表現很不正常。嚴慰冰得的正是這種病。」
嚴慰冰發病的由來,據說始於「三反」。1952年開展「三反」、「五反」,領導運動的人企圖把嚴慰冰和徐特立(中共「五老」之一,當時任中宣部副部長)的兒媳打成「大老虎」,整了她們兩人的材料,開中宣部全體工作人員的大會,要她們交代問題,又不讓她們申辯。後來經過調查,她們都沒有問題,但受過這樣的刺激,嚴慰冰就得了精神病。
「匿名信事件」尚有一段插曲。由於嚴慰冰寫信使用「王光」「黃玫」的化名,又聲稱「咱倆是同學,誰也知道誰」(王光美早年曾與葉群在北京女師大附中同班同學),從而牽扯了王光美,一度成為筆跡重點排查對象。文革結束後,王光美和兒子劉源曾接受訪談專門談此事,稱嚴有挑撥之嫌。此事亦在吳法憲的回憶錄中提及。
葉群、嚴慰冰、王光美同為拋棄顯宦家庭出身奔赴延安的知識青年。五四時期,魯迅曾針對婦女解放提出「娜拉走後怎樣的問題」,認為她們或者墮落,或者回來。到了延安時期,娜拉問題以投入革命陣營、嫁給老幹部「修成革命果」而得以解決。但她們隨之也成為依附組織與丈夫的「革命人」,陷入黨內鬥爭的漩渦。
匿名信事件可稱是奔赴延安的「娜拉」們的一段「夫人公案」。在秦城中,王光美與嚴慰冰同在201監區二層中段女監,王光美曾從零星聽到的聲音,猜測鄰居可能是嚴慰冰。
秦城中的夫人一族尚有彭真夫人張潔清、羅瑞卿夫人郝治平、李立三夫人李莎(麗莎)、潘漢年妻子董慧、瞿秋白遺孀楊之華以及饒漱石前妻陸璀等人。與嚴慰冰的牽連丈夫、王光美的遭忌下獄不同,這幾位都是受到丈夫牽連,出於審查和「保密」需求。
李莎(俄文名麗莎)是舊俄一位農場主之女,父親在蘇俄革命後不久被契卡抓捕,在車上吞下藏在戒指裡的毒藥。李莎早年在遠東邊區出版社做校對看到政治小冊子《反對李立三主義的鬥爭》,第一次接觸到這個中共領導人的名字。後來在莫斯科上工農速成班期間與李明(李立三)相識。此時李立三已經歷四次婚姻,生有兩男三女。1935年二人結婚,此後李立三因為與王明的矛盾未能及時回國,1938年被關進內務部監獄,這裡也是索爾仁尼琴牢獄生涯的頭一站。在「老大哥」的監獄裡,李立三曾遭受橡皮棍打頭和關「小號」的懲罰。李莎前往各所監獄排隊探尋,後來終於在塔崗卡監獄得知李立三下落,定期前往送錢物。當時李莎自己被開除團籍,哥哥也被判刑勞改修運河。1939年葉若夫被處死,肅反落潮,貝利亞著手糾偏,李立三在年底被釋放。二人艱辛熬過了衛國戰爭,生下女兒英男。1945年延安「七大」上,毛澤東親自提名將已被共產國際開除黨籍的李立三選進中央委員會,隨後回國,李莎也輾轉前往中國。在東北,李莎和孫維世有交往,並曾當葉群的俄文老師。此後,李莎在北京俄文專科學校任教。中蘇關係破裂後,李莎受到內部審查,查無實據,於1964年加入了中國國籍。
李立三在1949年後任勞動部長和全國總工會常務副主席,卻在1951年因為主張工會獨立於行政、保護工人利益的「工團主義」被批判為「社會民主黨」,1954年被免去勞動部長,變為李雪峰手下的中央書記處第三辦公室副主任。1956年的「八大」上,李立三就自己的歷史問題再次做了檢討。此後不久,毛開始將李立三與饒漱石、王明、張國燾等人相提並論。中蘇交惡後,李莎問題也成了李立三的嫌疑。面對周恩來和康生的談話壓力,這位「左傾」代表人物顯出了自己人性的一面,寫信給周恩來為李莎申辯,以早年在蘇聯坐監獄時李莎的忠貞為由,堅持「我們是患難夫妻,不能離婚」。
文革來臨後,李立三被打成彭真死黨,又在1967年開始的「揪叛徒、特務」風潮中受到揪鬥,被打成「裡通外國」分子。1967年4月20日,李立三和李莎在批鬥會後被分別帶走,李立三握著李莎的手說了一句「保重」,二人就此永別。兩天之後,拘押中的李立三在午飯時間服用安眠藥自殺身亡,留下遺書給毛澤東稱:「我現在走上了自殺叛黨的道路,沒有任何辦法去辯解自己的罪行。只有一點,就是我和我的全家沒有做過任何裡通外國的罪行。」李的遺體以「自殺者李明」名義火化,骨灰以「無人招領」為名和一些所謂盲流的骨灰深埋於北京東郊。一位中共早期最高領導人的人生如此謝幕。
李立三的女兒李英男對筆者稱,父親雖然留下了遺書,但死亡並非沒有疑點。李立三處於警察和紅衛兵的嚴密監控之下,致死的上百片安眠藥不可能自己覓得。從家中被帶走時,李莎給他的安眠藥只剩下幾片。遺書字跡顫抖,顯示出是在極大的心理壓力下寫成。服藥後過了大半天,李立三才被送到醫院。這一切都像是要刻意導向李立三表面上的自殺。在以後打擊「五・一六」分子的運動中,周恩來曾在華北局提出要調查李立三死因,此後不了了之。平反過程中,李英男和母親一起向中組部反映了對李立三自殺的懷疑。李英男分析,父親的不得不死,可能和康生有關。在生前不久,李立三在一封寫給毛澤東回顧自己在蘇聯經歷的信中,提到1935年在蘇聯的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中,有人想推選王明為中共領袖,李立三不贊成此事並向康生匯報過。李立三在給毛的信中說,此事康生知情。康生最忌諱別人提起他在蘇聯緊跟王明的歷史,這封信發出後不久,李立三就服藥身亡。李英男得知中央文革有人說「李立三是活的檔案袋」。
類似的情節發生在馮仲雲身上。馮仲雲被打成蘇修和朝修特務,在批鬥中身死,馮憶羅認為死因之一是「六三指示信」的內情。1936年初,由於國際形勢導致共產國際的政策變化,王明、康生主持的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以兩人名義向東北抗聯下達了「六三」指示信,要求他們擴大抗日統一戰線,停止反對地主,並在「滿洲國」內尋求利用灰色工會等形式合法活動,避免決戰「等待更大事變」。這封指示信當時引起了抗聯領導人之一、也是馮仲雲戰友趙尚志的反對,雙方互相以「左傾」「右傾」相指責,趙尚志以後被開除黨籍,成為抗聯歷史上聚訟不已的公案。
一直到1985年,仍需經中央黨史工作領導小組成員胡喬木、楊尚昆、薄一波批示同意,由中央黨史辦馮文彬、韓光主持召開東北抗日聯軍歷史問題座談會,召集在世的東北抗聯「老人」統一思想認識,會議重點是把王明、康生個人的「右傾」與「六三指示信」的統一戰線策略分開。馮憶羅說,1949年後馮仲雲曾經問過康生「六三指示信」的問題,康生當時說跟他沒關係,是王明拿給他例行簽字的。馮憶羅認為,父親的這一次詢問,觸及了康生的忌諱,有可能最終導致了他的喪命。
如同江青上海時期歷史的知情人難於倖免,康生在蘇聯時期緊跟王明歷史的見證人亦難逃清洗,李立三、馮仲雲、師哲等人即是例證。
李立三自殺後,李莎被當作李立三與蘇聯之間「裡通外國」的「特務上級」押入秦城,被單獨監禁八年,獄號77(註:李莎記憶如此,或許前面尚有兩位年份編號)。她不知道李立三的死,也不知道自己的兩個女兒和多位好友也被在「李立三特務集團」的名義下送進秦城。和嚴慰冰一樣,李莎受到了夜間車輪提審、連續訓話,希望通過口供將早年在工運中有過交遊的「李立三特務集團」與「劉少奇司令部」歸併起來。因未得下文,李莎被專案組多年掛起來。1975年,李莎被放出秦城獄門,遣送到山西運城,1978年底才回到北京。1979年李立三獲得平反,李莎回到北京外國語大學教學直到退休。在一封晚年給胡耀邦的信中,她自稱將「結草銜環」報答「立三同志的祖國」。
在秦城中,李莎與王光美囚室比鄰,出獄平反後王光美曾看望李莎,感謝李立三沒有亂供所謂劉少奇充當斯大林間諜的問題。
李莎的案件牽連了好友葛拉尼婭,她和李莎一樣來自蘇聯,是中共早期高幹、原四方面軍政委陳昌浩的夫人。
葛拉尼婭出生於蘇聯的白樺林村莊中,衛國戰爭期間來到莫斯科當紡織女工,正像是《莫斯科不相信眼淚》的原型,但她此後的命運迥然不同。葛拉尼婭在莫斯科外文出版社公寓當臨時女佣,遇到了來莫斯科養病的陳昌浩。陳昌浩自西路軍失敗之後嚴重受挫,被送往蘇聯治病。葛拉尼婭接受了比自己大20歲的陳昌浩的求婚,二人生有一子。1949年之後,葛拉尼婭隨陳昌浩歸國,結識了李莎,成為密友。陳昌浩原在中央編譯局工作,1957年反右中被貼了大字報,以後在青島療養院一住數年,不問家小。看不慣此事的李立三曾寫信規勸陳昌浩。
中蘇關係交惡後,發生了一件蹊蹺事。崇文門附近有一家代客加工毛衣的個體編製戶,款式花色多樣,手藝不凡。李莎和葛拉尼婭慕名前往,在此偶遇亦來加工毛衣的蘇聯大使館夫人。葛拉尼婭將此事告訴陳昌浩,不料陳昌浩將此寫成材料,誣告李莎和蘇聯大使夫人在毛衣店秘密接頭。並稱李莎是「修正主義分子,常給蘇聯大使館送情報」,並「帶壞了葛拉尼婭」。葛拉尼婭因此和陳昌浩大吵一架。此後不久,陳昌浩提出離婚,理由是葛拉尼婭是修正主義分子,「竭力追求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官司打到了法院,判決離婚並均分財產。
文革爆發後,陳昌浩成了本單位的「造反派」,但不久後被人挖出歷史問題,打成「牛鬼蛇神」,1967年11月被迫害致死。葛拉尼婭在李莎入獄後不久被逮捕,送入秦城監獄。被捕之時,葛拉尼婭出於驚慌,蓬頭垢面在大街上振臂高喊:「斯大林萬歲!」在秦城度過八年後,葛拉尼婭被釋放,精神已經失常,陷入幻聽幻視,認不出前往探監的兒子。晚年葛拉尼婭思念家鄉的黑土和白樺林,帶著兒子回到莫斯科,沒想受到戒備驅逐,不許其兒子兒媳居留,葛拉尼婭只得舉家返回中國。這次經歷對她打擊很大。幾年後,葛拉尼婭全家遷往澳大利亞,去了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第三國」,度過了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