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朔,字曼倩,西漢時期著名文學家。(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東方朔,字曼倩,西漢時期著名文學家。他性格詼諧,言詞敏捷,滑稽多智。
漢武帝時,東方朔曾經上書自薦,言:「臣朔年二十二,長九尺三寸,目若懸珠,齒若編貝,勇若孟賁,捷若慶忌,廉若鮑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為天子大臣矣。」遂詔拜為郎,後任常侍郎、太中大夫等職。古代隱士,多避世於深山,而東方朔卻自稱避世於朝廷。
在後來的各種記載中,常將東方朔描繪成暫居人間的神仙。詩仙李白有詩曰:「世人不識東方朔,大隱金門是謫仙」。
本文為讀者介紹東方朔的《誡子書》,讓我們一同體會東方朔的大智慧和處世之道。
誡子書
明者處事,莫尚於中,優哉游哉,與道相從。首陽為拙,柳惠為工。飽食安步,在仕代農。依隱玩世,詭時不逢。是故才盡者身危,好名者得華,有群者累生,孤貴者失和,遺餘者不匱,自盡者無多。聖人之道,一龍一蛇,形見神藏,與物變化,隨時之宜,無有常家。
——源自《藝文類聚》
明智的人,他的處世態度,最崇尚中庸之道,看來從容自在,就自然合於中道。所以,像伯夷、叔齊這樣的君子雖然清高,卻顯得固執,拙於處世。而柳下惠正直敬事,能秉持正道,不論治世、亂世都不改常態,正是最高明巧妙的人。豐衣足食,悠然自得,大隱隱於朝,以做官治事代替隱退耕作。身在朝廷而恬淡謙退,過隱者般悠然的生活,雖不迎合時勢,卻也不會遭到禍害。這是什麼原因呢?
有才華的人,鋒芒畢露,就會使自己身處險境。有好的名聲,便能得到華彩。得到眾望的人,往往會忙碌一生。而自命清高的人,失去人和,很難得到眾人的支持。凡事留有餘地的,不會匱乏,不會走投無路。凡事窮盡的、走極端的,立見衰竭,危難時無人相助,容易陷入絕境。
聖人處世,行、藏、動、靜,因時制宜,隨著環境的不同而變化。有時華彩四射,奧妙非凡;有時緘默蟄伏,莫測高深。聖人能隨著萬物、時機的變化,用最合宜的處世之道,而不是固定不變,也絕不會拘泥不通。
為什麼東方朔認為「首陽為拙」?首陽,代指伯夷、叔齊。我們一起簡略回顧伯夷、叔齊的事跡。
伯夷叔齊,是孤竹君的兩位王子。伯夷為長子,叔齊是三子。孤竹君年老,欲立三子叔齊繼承王位,及父卒,叔齊讓位於伯夷。伯夷以不尊父命為由,遂逃出孤竹國,叔齊亦不肯立,亦逃之。所以伯夷、叔齊都沒有繼承父業而出逃了。
出逃的路上,伯夷、叔齊又巧遇碰到了一起。一路上,他們都聽說西伯昌有德,所以二人決定一起過去考察一下。快到西岐邊境,聽說西伯昌已經逝去,武王正興兵伐商,二人就朝著周兵來臨的方向迎了上去。伯夷、叔齊勸說周武王不要討伐商紂王。武王沒有聽從。
武王伐紂後,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食周粟,隱於首陽山,採集野菜而食之,最終二人餓死於首陽山。
眾所周知,商紂王殘暴不仁,而武王伐紂是順應天意,人心所向。伯夷、叔齊卻因為商朝滅亡絕食而死。筆者在這一點上,贊同東方朔的觀點,「首陽為拙」!當然,歷代也有許多文人給予伯夷、叔齊很高的評價,對此,讀者見仁見智吧。
東方朔讚美「柳惠為工」,柳惠即柳下惠,他是春秋時魯國大夫,為人隨和,但能堅守正道。
柳下惠曾做過魯國大夫,後來隱遁,成為「逸民」。柳下惠被認為是遵守中國傳統道德的典範,他「坐懷不亂」的故事中國歷代廣為傳頌。《孟子》中說「柳下惠,聖之和者也」,所以他也有「和聖」之稱。
《論語》中,柳下惠被認為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柳下惠曾做「士師」(掌管監獄的官),但是三次上臺三次遭到罷免,人們勸他離開,他卻說:「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意指若用正道侍奉君主,到哪裡不會被罷黜呢?若用旁門左道侍奉君主,又何必投奔祖國以外的國家呢?
柳下惠選擇堅持「直道而事人」,最後只能去官隱遁,成為「逸民」。
東方朔說,「聖人之道,一龍一蛇」。一龍一蛇,源於《莊子.山木》篇,「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又見《管子.樞言》:「一龍一蛇,一日五化之謂周。」一龍一蛇後來演變為成語,意思是忽而像龍的出現,忽而像蛇的蜇伏變化多端。比喻人的處藏或出或處,或顯或隱,隨著情況的不同而變更。
東方朔眼中的聖人處世之道就是:一龍一蛇,形見神藏,與物變化,隨時之宜,無有常家。
《莊子.山木》篇的「一龍一蛇」這個典故非常有意思,我們一起來讀一讀,就更能理解東方朔的聖人處世之道了:
莊子行於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夫子出於山,舍於故人之家。故人喜,命豎子殺雁而烹之。豎子請曰:「其一能鳴,其一不能鳴,請奚殺?」主人曰:「殺不能鳴者。」明日,弟子問於莊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游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則胡可得而累邪!此神農、黃帝之法則也。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合則離,成則毀,廉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鄉乎!」
莊子率領弟子遊山,遙見一棵大樹,枝葉茂盛。走近看,伐木的人停留在樹旁卻不去動手砍伐。莊子問:「要砍這棵大樹嗎?」伐木的人說:「沒有什麼用處,不砍。」莊子對弟子說:「因為沒用處、不成材,所以不挨刀。這棵大樹能活滿天年了。」
莊子下山,到一位友人家中投宿。友人高興,吩咐童僕殺鵝待客。童僕請示:「兩隻鵝,一隻愛叫,一隻不愛叫,請問殺哪一隻?」友人說:「愛叫的有用處,殺那只不愛叫的吧。」
第二天,弟子問莊子:「昨天山上那棵大樹,因為沒用處、不成材,能得享天年。昨晚山下那只鵝,因為沒用處、不成材,所以被殺掉了。一個不成材而能活,另一個不成材卻被殺了,老師,您怎麼看,又站在哪一邊呢?」
莊子笑道:「一邊是有用、成材,一邊是無用、不成材。那我就站在成材與不成材的中間吧。站在成材與不成材之間,好像合於大道卻並非真正與大道相合,所以這樣不能免於拘束與勞累。要想活得輕鬆愉悅、悠然自在,只有駕乘雙翼,一翼修道,一翼養德,隨風浮游,自由自在。這樣就跳出了成材、不成材的範疇和框框。不受稱讚,不被譴責,時而像龍一樣騰飛,時而像蛇一樣蜇伏,跟隨時間的推移而變化,而不願偏滯於某一方面。時而進取時而退縮,一切以順和作為度量,優遊自得地生活在萬物的初始狀態,役使外物,卻不被外物所役使,那麼,怎麼會受到外物的拘束和勞累呢?這就是神農、黃帝的處世原則。至於說到萬物的實況,人類的傳習,就不是這樣的。有聚合也就有離析,有成功也就有毀敗;品行方正、棱角銳利就會受到挫折,尊顯就會受到非議,有為就會受到虧損,賢能就會受到謀算,而無能也會受到欺侮,怎麼可以一定要偏滯於某一方面呢!可悲啊!弟子們要記住了,根本上只有歸向於修道養德、返璞歸真於自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