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死亡:一間病房,兩種選擇。(圖片來源:Adobe Stock)
死亡,是人生旅途的終點,自人降生於世就存在,只是早和晚不同而已。糾結也好,坦然也罷,終究都要遇到。夕陽西下,黃昏時刻,人所需的不僅是醫藥,還有生命的意義和生活品質。
在武漢大學中南醫院,有這樣兩位病人:都是老太太,住同一間病房,一位78歲,一位81歲;病情相同,肺癌晚期,一位發生腦、縱隔及淋巴結轉移,一位則是肝轉移;都盡力治療了,已不再適合手術、放化療,也找不到合適的藥物。
主治醫師分別稱她們為19床、20床,以下是這位醫師的講述。
【1】
19床是一位大學教授,因腦水腫入院。治療後,腦水腫消退,我告訴她女兒莉(化名)可以出院。
莉很吃驚:「癌症呢?不治了?」我委婉地表達了再做癌症治療已無任何意義、病人進入生命的倒計時、愛她就回家陪伴她等幾層意思,但莉的態度很堅決:「病治不好,絕不回家!」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莉的偏執。
莉今年52歲,定居澳大利亞。3年前,因為母親患癌,她辭了工作回國。她帶著母親到處看病,自己也滿世界跑,曾跑到國際腫瘤會議會場,堵截一位美國專家。
她看了許多醫學書籍,一旦有什麼新技術、新藥物,就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但專家的答覆全是否定。莉並不氣餒,她聽說有一種「海參療法」,可以抑制腫瘤生長,便從美國買回上好的海參。
每晚,她在家燉好,次日清晨用保溫桶拎進病房,讓母親喝光。
那段時間,這對母女總在病房吵架。
一次,19床向我求援:「莉天天逼我吃海參,不吃完就不許我吃早餐,還說是為我好,可我吃完渾身發熱!」
在我和一位中醫的勸說下,莉只答應減少次數,隔一天吃一次。
一個月多後,19床發生多器官衰竭、呼吸困難,被轉入呼吸內科病房。當時,她明確表示,不希望用呼吸機,不想受罪,更不願全身插著管子離世。
但莉不同意,也不理解。
很快,19床不再說什麼,因為不能再說話——她的喉嚨插了氣管,面部罩著呼吸機,鼻飼管、導尿管等爬滿全身。
端午節的中午,昏迷數日的19床來不及留下一句話,走完人生路。
可是,莉不讓拔管,說母親沒死,胸口還有起伏。醫生解釋,那是呼吸機未撤的原因。
我被莉叫到呼吸科,她讓我一遍遍地聽聽診器。
我說:「我用醫生的名義發誓,心跳停止。」她不信:「你用母親的名義、女兒的名義發誓!」最後,我照做了,她才同意拔管。
此時,19床已死亡兩三個小時,嘴巴僵硬地張著,熱敷後才能閉合。
看著殯儀車帶走母親的遺體,莉抱著我痛哭:「金醫生,我錯了!我後悔沒有帶媽媽回家!」
【2】
相比之下,20床的故事就簡單得多。她是一名省直機關退休人員,因血性胸腔積液入院。我為她實施了穿刺引流,抽取積液,然後打了些防粘連藥物,就建議她回家。
她和兩個女兒欣然接受。
出院後,她住到小女兒家裡,每天還和大女兒通一通電話。除了呼吸有些困難,她的狀況還不錯,食慾正常,有時候早上出去曬太陽,晚上在小女兒的陪伴下散散步。偶爾睡不著覺,就吃一顆安定片。
這樣的生活,她很知足。
關鍵是,她的人生還在繼續……
【3】
很多時候,我們把老、弱、死都醫學化了,認為是個需要克服的臨床問題。然而,人的生命是有限的,醫學也是有局限性的,要勇敢、理性地接納。
不治之症的病患在監護室里度過生命的最後,完全是一種錯誤。雖然技術可以幫助病人在失去意識和連貫性後維持器官,但過度的干預反而增加了對患者和親屬的傷害,讓患者與臨終關懷擦肩而過。
當然,有病人的原因,也有醫生的原因,但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我們的文化拒絕接受生命周期的限定性,末期病人才會成為無效治療和精神照顧缺失的犧牲品。
戀生惡死,人之常情,但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無論你是國王,還是乞丐,地位與金錢都無法改變個體生命必死的事實。
人近黃昏時,所需的不僅僅是醫藥,還有生活——有意義的生活,豐富和充滿愛的生活,病人和家屬都要勇敢面對,坦然接受。
請記住,在大限到來之前,才有機會說出或聽到「再見」「別難過」或者「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