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自到井岡山後,得袁文才、王佐之助,又因地勢險要,遂以井岡山為革命根據地。(圖片來源:公有領域)
一九二八年二月以前,盤據在井岡山的一批土匪,數約六七十人。匪首王佐與寧崗縣擁有步槍七十枝的土豪袁文才互通聲氣,亦以井岡山這個險要的地區為憑藉,作為他們搶劫行商和富戶的根據地。附近各縣人民,視為畏途,稱王佐為「王老虎」。因為紳匪勾結,使地方團隊無法征剿,遂令坐大,井岡山幾乎成了王佐、袁文才二人的私產。
毛澤東明瞭井岡山的軍事價值,當他們從湖南茶陵竄入寧岡縣城,便首先送了兩枝手槍和一些禮物給袁文才,聯絡感情。再由袁文才介紹給王佐與毛澤東見面。
王佐是一個頭腦簡單的土匪,袁文才又有濃厚的個人英雄主義思想,三個一拍即合,大塊肉大碗酒的結拜為兄弟。
毛澤東運用其與流氓打交道的手法,是相當成功的,他滿口仁義道德,哄得袁王兩人服服貼貼,都接受了毛澤東所委派的營長職務。從此,毛澤東便在井岡山立定了腳跟。
毛澤東自到井岡山後,得袁文才、王佐之助,又因地勢險要,遂以井岡山為革命根據地。但糧食缺乏,而自身的兵力又極薄弱,今後怎樣去發展?自是一個最重要的問題,而外面又常有國軍在山外地區進犯。正是內憂外患,使他傷透腦筋。他們住在深山之中,經過了好幾個月都不敢遠出打游擊,生活自然感到很寂寞。
三月末,有一天下午,毛澤東在極端無聊之中和袁文才,同到王佐家裡飲酒解悶,正在這時,忽然來了一個賣絨線的小販(該小販經常由郴州販絨線到山區販賣,亦曾見過毛澤東),他見到毛澤東等在飲酒,便對站在門外的衛士說:「毛司令尚在這裡飲酒?現在山下的郴州、耒陽、永興一帶盡是朱德的紅軍,到處打土豪分田地哩!」衛士便將小販的話轉報毛澤東。
毛澤東不聽猶罷,一聽到這個消息,當堂跳起來!急問道:「你說什麼?」衛士指著門外的小販答道:「他說朱德紅軍正在郴州,耒陽各縣打土豪分田地,非常熱鬧。」
毛澤東聽清楚了,登時站起來,口裡喃喃的說道:「好極了!好極了!」袁、王見他這樣子,均莫名其妙。兩人忙問道:「司令,是怎麼一回事?」毛澤東這才自知失態,忙說道:「是好消息,朱德是黨的軍事高級領袖,又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到了湘南,我們沒有一點消息。如今他既來了是最好不過了。我們今後的力量大得多了,你們馬上派人去打探,迅速報告我知,切勿延誤,至要至要。」袁、王兩人聽罷大喜,立即命人前往打探。他們三人即繼續殺雞治酒,舉杯痛飲,等候佳音。
翌日的晚上,派出的探子回來了,證明了這一消息確實。而且說:朱德的紅四軍司令部在耒陽。資興縣方面亦有一回鄉軍官李奇中領導農民自衛團進攻地主民團,打土豪……(李奇中是黃埔軍校出身,參加南昌暴動後曾任第二十軍第三師第六團中校團副)。
毛澤東得到朱德在湘南的真實消息,即派何挺穎偕同兩個親信前往耒陽。
何挺穎攜帶有毛澤東的親筆信,於四月初到達耒陽晉見朱德,呈上毛澤東的親筆函。朱德閱後,非常高興。即對何挺穎說:「毛同志既在寧岡,相距這裡不遠,最好請他即來耒陽,共同領導湘南鬥爭。他的軍隊應就近向酃縣、資興、桂東等縣發展,和我們互相呼應,使與耒陽、永興、郴州連成一片,以鞏固這一後方。」並留何等人在軍部盤桓數日。
那時候正值朱德和耒陽女同志蕭貴蓮(即吳玉蘭,蕭貴蓮是衡陽第三師範讀書時的正名)結婚之後,大家都很高興。何挺穎等在耒陽住了三天,帶著朱德的覆函回到礱市時,毛澤東已將部隊移駐在此。何挺顯即將見到朱德的情形報告給毛澤東。並說:耒陽工農群眾已全部武裝起來,配合紅軍作戰。
毛澤東看過朱德的覆信後,不勝感慨。因他四個月來匿居井岡山上,寂寂無聞,毫無工作表現,而朱德他們則轟轟烈烈的打了幾場勝仗,開展了湘南蘇維埃運動,創造了一個新局面出來,若現在前去和朱德會合,豈不相形見絀。於是他決定暫不去耒陽和朱德會合,準備在酃縣、桂東地區開展工作後,再和朱德相見。
……
我們在郴縣休息的那天,宜章縣城近郊赤衛大隊及縣蘇維埃政府、工會、農會的負責人已來到郴縣,郴縣黨組織已經公開的同志及郴縣赤衛大隊亦準備隨同我們撤退。我便於翌日率領著大隊及男女眷屬四千八百多人取道經東江、何家山、彭公廟、向酃縣前進。
第三天,我前衛營(廿九團)第一營營長朱舍我到達酃縣縣屬之水口,發現鎮上都住滿了頸圍紅領帶的紅軍,經過連絡,才知道是毛澤東的工農革命軍第一師。於是迅速通知正在行進中的隊伍,並告訴毛澤東,紅四軍的大部隊即將到來。
我與胡少海進入水口市區,吩咐部隊在路旁休息,正準備與毛澤東見面。這時,四個工農革命軍的衛士,簇擁著一個身穿褪了色的淺灰色中山裝,身材瘦長,頭髮散亂,肩闊手長,面上鬍鬚似是許久沒有剃的漢子走過來,我與他通過姓名後,才知道他就是毛澤東。雖然他不修邊幅,但是他那溫和的態度,使人一見便對他發生好感。
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手心熱灼灼。開頭便問我:「你就是龔楚同志嗎?朱德同志呢?他的情形你知道嗎?」聲音雖不宏亮,但乾脆爽朗,帶有濃厚的湘潭口音。我告訴他:朱德同志日內會到酃縣。他很高興,拉著我的手,說道:「龔同志先到我住的地方坐一會,佈置宿營警戒的事情,請胡同志負責好了。」說罷,他便和我一道兒到他住的一間商店去。
我們相對地坐在一張四方桌旁,衛士為我們送上兩碗白開水,毛澤東急急的問我:「這次你們太辛苦了,湘南的情形怎麼樣?」我用手指在桌面上簡單地畫出湘南的態勢,將紅四軍成立的情形,最近與南北兩路國軍作戰的經過,和撤退時的情形說了一遍。他登時斂去笑容,露出無限焦急的神色問道:「朱德同志率領的二十八團不會被敵人截擊嗎?」我堅定的答覆他:「不會的!我由郴縣撤退時,他已退出耒陽向永興前進,而且朱同志是個老軍人,沉著機警,絕對不會有大的損失,請你放心。我們已約定在酃縣集中,再來與你連絡。」
這句話像一個定心丸,使他焦急的心情安定下來,便又滿面笑容的說:「這樣就好極了,我們今後可以共同一起為革命而奮鬥!」喝了幾口開水,他又接著道:「我帶著第一師準備佔領汝城,與四軍聯成一片,不知湘南已發生了變化。現在總算幸運,我們依然保存著力量,革命是不怕失敗的。」他的誠懇的談吐,親熱的態度,深深地使我感動,因他是黨的中央委員,有長遠的鬥爭歷史,經驗豐富,我很激動的對他說:「我們今後能夠和毛同志在一起,有毛同志來領導,我們的責任就輕了。毛同志有豐富的鬥爭經驗,今後的革命前途更有希望了。」喜悅洋溢在他的眉梢,含笑的對我說:「好的,我們大家努力創造一個新局面!」
這時,他的衛士報告:晚飯已經弄好了,他馬上叫衛士去請胡團長過來吃飯。於是,我們三個人便愉快的邊吃邊談。那次晚餐非常豐富,他在我們未到之先早就派人買了一隻大雞,另外還有醃肉、雞蛋和一罐米酒。在戰鬥失利的撤退部隊內,能享受到這樣豐富的晚餐,算是極難得了。
晚餐時,他問起紅四軍官兵的生活情形,我告訴他,過去的時候,紅四軍官兵每月一律發給薪餉十三元。他覺得今後必須改變這種給養方法,他說他的部隊每月僅發三塊大洋。贛南地區,非常貧瘠,大部隊的薪餉籌給不易,將來應加以調整。我們對這個主張也都表示同意。餐後,我便和胡少海回團部駐地去洗澡。
晚上九時,毛澤東又跑到我們宿營的地方來談天。我們的團部,住在街尾一家大商店。我住在客廳中,朝南有個大窗子。那時是初夏夜晚,微微的涼風,拂過我們的頭面,消除了白日行軍的疲勞。衛士們為毛澤東送上好茶,但卻沒有香菸奉客。因為我和胡少海都不吸香菸。
毛澤東笑道:「你們真是革命陣營裡的好同志,連香菸都不會吸。」說完,他自己從衣袋中拿出一包美麗牌香菸,一面吸一面和我們談話。從他的言談中判定,他確是一個深謀遠慮,富於想像力的人。
他問及我們二十九團的人數和裝備,胡少海便詳細的告訴他:「我們共有三個營,一個特務連,一個步炮連,一個衛生隊,一個通訊排,全團官兵有一千八百餘人。武器方面有迫擊炮四門,重機槍八挺,步槍八百七十餘枝,駁殼手槍三十二枝。同來的還有宜章獨立營,宜、郴兩縣赤衛隊和各機關人員三千人,步槍千餘枝。」
毛澤東聽到我們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喜出望外。因為他的工農革命軍第一師,只有六百四十多人,僅及我率領的部隊的六分之一。他臉上充滿了笑容,似乎已看見了未來的美麗遠景。
毛澤東有異於常人的特徵,他的肩膀很寬闊,雙手特別長,下頷有一顆黑痣。他說話很風趣,善於抓住每個問題的關鍵,激起對方的共鳴,使人有一見如故之感。我們談談過去,研究將來。直到午夜,他才告辭。臨行時互相約定,他率工農革命軍第一師先赴酃縣,我率紅軍第二十九團和隨行部隊人員眷屬等隨後跟進。
送走了毛澤東,我和胡少海都很高興,覺得以後的政治領導更有辦法。對毛澤東這個人,我們久聞其名未見其人,這一次的晤面,他給我們的印象很好,似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樂於接受他的領導,這是他的不可抹殺的組織天才,也是他日後成功的條件。
第四天(大約是五月五日)的中午,我們到達酃縣,即赴軍部,已見到毛澤東正和朱德、陳毅等談得很融洽。朱德一見我到,即問我部隊有無損失。我告訴他:陣亡官兵十三人,負傷三十餘人,傷兵已由地方同志安置到偏僻的鄉村療治,陣亡的有宜章獨立營營長龔楷及廿九團排長兩人,士兵十一人,已在折嶺安葬,現到此的連同赤衛隊及宜、郴兩縣之黨、政、軍幹部眷屬四千八百多人。他聽了,皺皺眉頭:站起來,背著雙手,踱來踱去,一聲不出。這正是他考慮事情及苦悶時的神態。毛澤東立即說道:我們先行開到礱市集中,整編隊伍,安置老弱家屬,再作打算。」朱德即答說:「就這樣辦。待廿八團第三營及水口山工人武裝,在耒陽掩護撤退的隊伍到達,全部集中後即開拔。」接著他命令胡少海立即去偵察附近地形,嚴密佈置警戒,並說:「晚上到軍部同進晚餐,大家再談談。」
我見時間尚早,即回團部休息,當我回到團部不久,我早就認識的耒陽縣黨部的負責人雷同志來訪,他告訴我:耒陽的工農武裝戰鬥意志很強,曾自發的單獨襲擊進駐衡陽的桂軍,傷亡慘重。最近紅軍每次戰役,耒陽赤衛隊均能配合作戰;他又告訴我,毛澤東是個陰險殘忍的人物,湖南黨的中上層同志對他素無好感;但朱德軍長是坦白誠實的人,很易受毛愚弄;陳毅同志為人太爽直,無防人之心,而你又是只注意實際工作,不顧利害的人,今後你們合作,我真的替你們擔心,希望你多多注意……
我聽了他這席話,登時感到迷惘。但,既來之則安之,我今後留心便是了。
是晚在軍部和大家同進晚餐,毛澤東笑口常開,講到前途光明,得意時,哈哈大笑,口沫橫飛,講到現時經濟糧食困難時,立即便愁眉苦臉,長吁短嘆。說到黨中央對他接二連三的嚴重警告;批評他攻平江、瀏陽是「專憑槍桿子的軍事冒險主義者」。又說他是「不肯發動群眾的機會主義者」。當他退入井岡山時又批評他是「不顧民眾的逃跑主義者」。他說時怒容滿面,緊握拳頭,大罵中央負責人是只尚空談、不顧實際的混蛋,大有非報復不可的態度。
當時大家見到他這般情形,朱德一聲不響,陳毅亦微笑不語,我的內心則暗自偷笑。
其餘的人都面面相覷,不敢出聲。
我覺得老毛這個人是富有演戲天才的,他的喜、怒、哀、樂在一個短短的時間表現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