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我丈夫的時候,我都不曉得傷心,只曉得害怕,坐在屋裡渾身發抖。(網絡圖片)
道縣文革殺人事件中,被殺者男性居多,女性相對較少,男女比例約為3.5:1,但,這並不說明男性受到的傷害更大些,恰恰相反,女性所受到的傷害要大得多。
求生是人的本能,但要活下來真的太不容易。多少血淚!多少磨難!多少屈辱啊!但是這次處遺工作中敢於站出來為自己、為死去的親人討一個公道的女性卻很少,絕大多數人選擇了沉默。我能夠理解她們的選擇,同時也因為這理解而生出了一種痛入骨髓的悲哀。
很多四類分子家庭的婦女在親人被殺的情況下,被迫嫁人,有些人甚至就是嫁給了殺死自己丈夫或父母的凶手,但十九年的歲月過去,她們已經在新的家庭裡生兒育女,並且有了自己另一份新的生活。
她們選擇沉默更多的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後代,為了生命的延續,這是老天爺賦予女人偉大的天性。同時,我也向站出來為自己、為冤死的親人討個說法的女人們表示深深的敬意,她們選擇控訴,為的只是四個字:天公地道!
朱桂芳,女,道縣東門鄉東子山人,46歲(1986年)。
我原先是審章塘公社東風大隊鴨婆頸村人,我原先的丈夫叫朱可能,亂殺人的時候在祥霖鋪衛生院當醫生。我們大隊是(1967年)8月26日開始殺人的,怎麼殺起來的我搞不清楚,只覺得來得好突然,說殺就拖出去殺掉了。只說是上頭來了指示,又要殺地主了。
由於我丈夫家庭成分有些高,當時我嚇得要死,後來看到沒有動我們屋裡的人,才稍微放寬了一點心,想起丈夫在區裡衛生院當醫生,不歸大隊管,總不可能殺到我們屋裡來吧?可是想不到因為我丈夫(朱可能)在外面工作,拿工資,稍微有兩個活錢,日子過得可能比別人好一點點,就惹起好些人眼紅。
8月28日大隊上開會研究殺二批,(大隊)文革主任丁運華在會上提出要把我丈夫抓回來殺掉,支書劉進昌表態同意,安排民兵營長唐明生帶人去祥霖鋪抓人。
第二天(8月29日),唐明生帶著大隊上的幾個民兵到祥霖鋪衛生院,把我丈夫朱可能抓回了大隊。聽講當時他在給人看病,他們連病都不讓看完,說是害怕他毒害貧下中農。
我丈夫抓回來以後,當天沒有殺,隔了一天,到古曆7月29日,陽曆大概是8月31號,下午5點左右殺的。殺人凶手我記得清楚,就是唐明生和馮來源兩個人。
殺我丈夫的時候,我都不曉得傷心,只曉得害怕,坐在屋裡渾身發抖。我的兩個乃崽,小的還只有3歲,都懂事得很,也不哭也不鬧,悄悄地走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我把他們一把接在懷裡,發現他們兩個也在發抖,可憐這麼小的年紀也曉得大禍臨頭了。
這時我想起櫃子裡還有200多塊錢,這是我和朱可能一輩子的積蓄,將來還要靠它度命的。我連忙起身,打發小孩子到外面看到,自己從櫃子裡把錢找出來,想找個地方把它藏起來。
一看屋裡,藏到哪裡都不放心,前幾天殺的那幾家地富,都被抄了家,屋裡翻得稀爛的。我就找了塊布在貼身的內衣上縫了個口袋,把錢裝好,又把口子縫上,感到錢貼著肉,心裏才稍微安了一點。
唐明生他們殺了人,又返回到我屋裡,進門就喊:「朱桂秀出來。」我以為他們要來殺我了,腦袋嗡的一聲,大了,腿肚子嚇得只轉筋,當時我就想,我死了不要緊,兩個乃崽還小,哪個來養他們呢?
這時候又聽得唐明生說:「走,到衛生院去,把朱可能的東西搞回來。」我一聽不是來殺我的,一顆衝到口裡的心才落了回去,連忙跟著他們一起到了祥霖鋪衛生院,從我丈夫住的間子(宿舍)裏,把他的行李鋪蓋、衣服、洗臉盆、熱水瓶一起收拾好。他們要我一擔挑起,送到大隊部,說是沒收歸公了。接著又搜身,把我身上藏的200多塊錢搜走了,又把家裏的雞、鴨、豬、穀子全部都抄走,把一個屋裡到處翻得稀爛的,還逼我把「隱藏的存摺」交出來。我賭咒發誓說:「從來沒存過一分錢,不信可以到信用社去查,如果存了一分錢,就殺了我。」他們這才作罷。
他們抄完家走了以後,我把家裡稍微收拾了一下,又哄著兩個乃崽睡了。這時候我突然感到胸口一陣一陣地發痛,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怎麼忍也忍不住,又怕哭出聲來驚動了隔壁鄰居,只好拚命地咬緊嘴巴。整個一天,我一個人都是木的,腦袋也是木的,身體也是木的,只想著如何順著他們來,莫惹他們生氣,把一家人的命保下來,到這時才覺得太冤枉了,我們一家人從來沒有哪一個做過一點壞事,沒犯過一點法,他們憑什麼要殺我屋裡的人,抄我屋裡的家?上頭說了要殺地富,可是我們家不是地富啊?朱可能雖然家庭成分高,但他是個子弟啊!我點亮了燈,看著兩個已經睡著了的乃崽,心裏好著急的,丈夫殺掉了,錢也搜走了,屋裡的東西也抄走了,今後的日子怎麼過啊?
第二天下午,唐明生又帶了幾個民兵上門來了,二話不說,拖起我的兩個乃崽就走,我曉得是要斬草除根。我抱住我那個3歲的小兒子,求他們給我留一個。他們一把從我懷裡奪過去,說:「留一個?留到將來好報仇?」
一家四口人就這樣兩天功夫殺了三個。我感到徹底絕望了,什麼不顧了,扯開嗓子,哭得昏天黑地。後來,天慢慢的暗下來,我的嗓子也哭啞了,眼淚也哭流乾了,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裡,也不曉得餓,也不曉得渴,就是那樣發呆。
這時候唐明生又來了,一開始我以為他是來牽我去殺的,我坐著不理他,把個眼睛閉起來,心裏想,殺就殺吧,殺了乾淨,殺了好,一家人可以在陰洞地府裡團聚,免得留著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個世上遭罪。
沒想到這個絕兜子(絕後)的一進門就把大門關起,拖起我進了裡面的屋子,就來脫我的衣服。我拚命地拉著他的手,哀求他:「明生兄弟,我求你不要這樣……朱可能才死,做不得這事。」
唐明生這個畜牲拿著馬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說:「你這個地主婆,老子搞你是看得你起,再不老實,叫你跟朱可能一個下場。」……最後被他發蠻力把我按到床上強姦了。
被他強姦以後,他看到我一個人躺在床上流眼淚,又嬉皮笑臉地對我說:「哭什麼哭,我這根東西比朱可能那根搞起來過癮些吧!以後你就跟我做愛人(情婦)算了,我保證沒人敢來欺負你。」還講了好多流痞話,我都說不出口。
這個傢伙比畜牲還不如,殺了我的丈夫,殺了我的崽,佔了我的身子,還想長期霸佔我,我心裏又恨又怕,想起鴨婆頸這個地方再也呆不下去了,必須想辦法逃出去。
我正在想辦法逃出去的時候,9月9日這一天,大隊又殺了16個人,大部分是第一、二批被殺人家屋裡的子女。那時上頭已經下了指示不准再亂殺人了,47軍也下來過人到村子裡宣布不准亂殺人,但是大隊會計陳友忠堅持要殺,他說:「斬草要除根,我屋裡人手單薄,搞他們不贏,現在殺光了,心裏安然,免得以後給他們報仇。」
那個時候要殺人真的太容易了,不要說一個大隊幹部,就是一個貧下中農提出要殺哪個,只要你屋裡成分不好,就殺得成器。殺了你,家裡的人還不能做聲,還要表現好,不然一家人都會殺光了去。要是平時得罪了人那就更危險了。我們村胡忠信就是得罪了胡昌沅、胡忠甫這些人,一家8口殺得一個不剩。